“我父親深諳醫道,又怎麼可能亂服藥,隻有一個可能,他用自殺保全了整個範家!”
“父親大約是算到我有朝一日會尋到這袋軟筋草,留了遺言給我,囑咐我當好差事,其餘的什麼都不問,一家人踏踏實實留在京城,享受榮華富貴便是。”
“孩子,
你想一想,能逼得當朝太醫院院使自殺,那得是何等潑天大案,二十九年來,我每日謹慎小心伺候在帝後身邊,不敢行錯一步,為的便是保一家老小安虞!”
徐雲棲眼神凝住,腦海閃過千絲萬縷,
“可是範太醫,太醫院每此出診,必有人同行,也就是說,柳太醫出事那日,跟他同診的一定是範老太醫,其實,咱們隻要查一查三十年前出診的檔案,便能圈定幕後黑手!”
“你瘋了!”
範如季低吼一句,再次竄過來,狠狠捏住她胳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問題是,我敢查嗎?恐我一出手,人就沒了!”
“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便是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如若不是十三針重現江湖,我今日也不必露出首尾。”說到此處,範如季再次露出哀求的神情,放軟聲線道,
“雲棲,算我求你,你不為自己著想,為熙王府著想,為我範家上百口人著想,你去範家府門前瞧一瞧,我那孫兒活潑伶俐,他多可愛啊....”
“就為了尋找那截白骨,你要讓這麼多人陪葬嗎?”
範如季已泣不成聲。
徐雲棲喃喃地說不出話來。
兩廂沉默了好一會兒,徐雲棲又輕聲問,“可是...您前夜之舉,會不會已引起那人疑心?”
範如季撫了撫淚,回道,“我也不知,不過我已儘量遮掩,旁人皆知齊王出事,我責無旁貸,心中壓力巨大無可厚非,再者,我不想被一個婦人比下去,也是常情,總之你不再使用十三針,我便不怕。”
徐雲棲明白,眼下局麵已由不得她不緩著來。
想起外祖父消失在西州一事,她突然問道,“柳老太醫的夫人還在世嗎?”
範如季搖搖頭,“兩年多前去世了。”
徐雲棲一愣,這就說得通了。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幕後之人必在柳範兩家留了眼線,外祖父一定是趕在柳太夫人臨終前去見了一麵,為對方察覺,於是被綁縛入京,大約是在京郊得了機會,留下求救信號。
可是連範太醫都不知道的真相,外祖父又怎麼知道的?
外祖父的命是命,範家眾人的命也是命。
徐雲棲終於不得不停住腳步,重新審視這場追蹤。
可問題是,她進京時對這一切毫無所知,十三針已露了痕跡,對方是還未查到她身上來,還是忌憚著她如今的身份,抑或是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不管怎麼說,我也不能立即離開太醫院,即便不日日坐診,時不時還得去一下,若有女眷病危,我決不能袖手,此外,咱們也不能因噎廢食,我本以針灸揚名,若就這麼不用了,反而惹人生疑,世間針法也不止十三針而已,我換彆的針法便是。”
範如季見她被說服,懸著的心稍稍回落,
“有道理,總之,切記小心。”
“我明白了....”
片刻,那範太醫又將身上的黑衣翻轉過來,便成了一件
褐色絲綢長袍,麵頰再覆上一層□□,再次出門時,儼然是一富商作派。
背著這麼沉重的秘密踽踽獨行三十年,他和外祖父一般,定是十分不容易。
接下來一段時日,徐雲棲一切如舊,範如季被聖旨所迫,當著太醫院眾人的麵與徐雲棲陪了個不是,不過暗地裡對著她依舊是嗤之以鼻,徐雲棲時不時也懟他幾句,二人唱著雙簧,倒也配合得默契。
眨眼過去一個多月,日子進入深秋,院子裡覆上一層薄薄的寒霜。
徐雲棲坐在窗下寫醫案,銀杏給高幾上的晚菊修剪枝椏,不一會裴沐珊過來竄門,人未到聲先到,
“嫂嫂,大後日我便要出嫁了,哥哥還不回來嗎?”
不等徐雲棲應聲,外頭陳嬤嬤打簾將她迎進來,替她回道,
“三爺昨個兒遞了消息,說是明日回呢。”
裴沐珊掀開珠簾,踏入東次間,露出笑容,“回來就好,這回他總該給我捎禮物了吧。”
徐雲棲迎著她坐在炕床下烤火,見裴沐珊滿臉笑容落不下,趣她道,
“旁人出閣總要哭哭啼啼,舍不得娘家,你怎麼一臉恨嫁的模樣。”
裴沐珊樂道,
“嫁人好啊,你瞧,在這王府,我娘約束我,我還沒處說理,嫁了人就不同了,婆母即便管教我,不是還有個丈夫撐腰麼,再說了,燕少陵可是允諾,等成了親,夜夜帶我吃宵夜....”
“更重要的是,我娘要給我準備嫁妝,我便不愁沒銀子花啦。”
裴沐珊摩拳擦掌,“我恨不得快些出嫁呢。”
這理由樸實得令人無法反駁。
這幾日熙王府門庭若市,日日有人來添妝,徐雲棲也琢磨給小姑子備份嫁妝。
“珊珊,你也曉得,你嫂嫂我針線不通,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此前那間胭脂鋪,你非要給我四成的股份,如今我便將它給你當嫁妝。”
徐雲棲早已囑咐銀杏將那份契書拿出來,裝在一個匣子裡,一同交給裴沐珊,裴沐珊卻知這是徐雲棲手裡最值錢的家當了,她燙手般,往後一退,堅決不肯收,
“少陵的命是你救的,這便是最好的添妝,哪裡還需要你的銀子?嫂嫂,你彆跟我來這一套,你沒什麼家底,這鋪子留著給你當嚼用。”
徐雲棲笑,“我難道還缺銀子花?你瞧,每月府裡還給我三十兩月例,我與你哥哥就是六十兩,我都花不完呢。”
一聽這話,裴沐珊都想哭,“你怎麼能這麼省呢。”她一月六百兩都不夠用。
徐雲棲嚴肅道,“珊珊,三爺就你這麼一個妹妹,彆看他平日冷著臉,心裡不知多疼你,若是我們夫婦不給像樣的添妝,便是折了你哥的麵子,你先前不是說你哥庫房裡富裕麼,那些都是我的銀子不是?如今我拿著這個給你添妝,理所當然的。”
先前那個胭脂鋪子,因用的是她的方子,裴沐珊和蕭芙給了她四成股,餘下蕭芙出錢出力,得了五成,裴沐珊手裡隻有一成,以這小
姑子花錢的速度,那些嫁妝遲早被她揮霍一空,將胭脂鋪給她,才是長久之道。
徐雲棲好說歹說,連著威脅的手段都用上了,最終說服裴沐珊收下這份添妝。
等到將裴沐珊送走,銀杏悶悶不樂小聲嘀咕,
“那鋪子流水極是可觀,姑娘不為自個兒著想,也得為將來小主子想一想,如今您是不怎麼花銀子,等將來有了孩子,開銷可不是您能想象的...”
徐雲棲立在廊廡愣愣看著她。
她腦海裡從未想過孩子的事,更難以想象她會跟裴沐珩有個孩子,她習慣了隨時轉身,
“不是還有三爺麼?”
孩子她生,裴沐珩總得養吧。
銀杏拽著粉拳反駁,“女人手裡有銀子才有底氣,您忘了在永州時,常嫂子被丈夫婆母欺負的事了。”
徐雲棲湊過來揉了揉銀杏的麵頰,“你就放寬心吧,熙王府能餓死我的孩子。”
也不知外祖父惹了什麼樣的禍事,她與裴沐珩會不會到有孩子那一天。
她終究不能牽連熙王府。
這也是她堅決將鋪子送給裴沐珊的緣由。
眼看到了正午,那頭陳嬤嬤問要不要擺膳,這時門房來了一婆子,繞進月洞門朝她施禮,
“少奶奶,王爺請您過去呢。”
徐雲棲帶著銀杏循著婆子來到正廳,正廳左右各有一間廂房,序值深秋,外頭風大,客人都是挪進廂房招待,徐雲棲進去時,便見熙王和荀允和隔著桌案喝茶,看到她進來,熙王便起身,
“我去出恭,你們父女聊。”
熙王出去時,還把門給掩了掩,就連銀杏被熙王一個眼神給使出來了。
徐雲棲在門口立了一會兒,往他的方向走了兩步問,“您有事嗎?”
荀允和將茶盞擱下,起身來到她麵前,溫聲道,“珊珊出嫁,你不是要添妝麼?”
徐雲棲納悶看著他,“這與您何乾.....”見他眸色灼灼,大有替她兜住此事的意思,她扶額道,“我已添過了。”
他這人考慮得太細致了,這點小事都要管,徐雲棲不敢想象,若她自小跟他過日子,會廢成什麼樣。
荀允和笑,“你小時候可粗心了,凡事不拘小節,爹爹怕你考慮不周全。”說完,還真就從兜裡掏出一疊銀票往她手裡塞,
“我們囡囡不能缺銀子花,這是爹爹給你攢的嫁妝,你出嫁時沒能給你,現在給你。”
徐雲棲除了一身本事,沒有任何傍身之財,這一點荀允和心裡是有數的。
徐雲棲被他這麼一弄,臉都紅了,皺眉道,“您知道,我不可能要你的銀子...”
荀允和卻不管不顧,已出門去了。
門被推開,露出銀杏那張小臉蛋,顯然是荀允和敲打過她了,銀杏飛快過來,一把將銀票拽手裡,睇了徐雲棲一眼,
“您不要,難不成給那賤人的兒子?”
銀杏曉得徐雲棲脾氣,不會使
荀允和的錢,忙往兜裡捂,“我給將來的小主子留著。”
徐雲棲白了她一眼。
到了午後,宮裡傳話,皇後娘娘召熙王府闔家入宮用晚宴。
徐雲棲尚在換衣裳,裴沐珊已穿戴整潔過來了,“嫂嫂,馬車在府門等著呢,你好了沒有?”
徐雲棲理好頭飾,一麵往外走,一麵問她,“今日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裴沐珊笑道,“今日是十二叔的壽誕,而立之年,陛下原是要大辦,怎奈前不久老齊王過世,陛下罷了一月的酒宴,隻能委屈十二叔了,皇後娘娘最是心疼兒子,便在宮裡辦家宴,咱們過去熱鬨熱鬨。”
原來如此。
申時初刻,熙王妃攜闔家抵達東華門,這時一匹快馬馳過來,侍衛下馬稟報,
“三爺到城門口了,待會兒回府換了衣裳便進宮來。”
眾人聽了這話,紛紛駐足回過眸,
熙王妃麵龐頓時亮堂了幾分,“怎麼提前回來了,也算及時,趕上他十二叔的壽宴。”
裴沐襄哈哈一笑,“必定是想弟妹了,急著回來唄。”
謝氏見丈夫口無遮攔瞪了他一眼,裴沐襄連忙訕訕掩了掩嘴,退去一邊。
熙王妃聽了這話,忍不住往徐雲棲看來。
李萱妍見話說開了,反而大方地推了推徐雲棲的肩,“快兩月沒見,想他了吧?”
徐雲棲原本還沒怎麼著,被她這麼一說,白皙的麵頰滲出幾絲紅暈,這種事承認與否都不好,她便笑著不說話。
徐雲棲生得好,身線婀娜纖細,嫋嫋婷婷立在秋風裡,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花,這會兒麵頰添了一層飛霞,越發嬌豔欲滴來。
熙王妃看了十分滿意。
可見心裡有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