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書的事很快波及全城,齊府門外聚集了上百士子與看熱鬨的百姓,石獅兩側已被圍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甚至已有了哭聲,有人感恩老太傅提拔,對著上蒼作揖祈福。
齊府下人手忙腳亂,一麵安撫士子,一麵淚水漣漣。
老太傅可是齊府定海神針,一旦老人家去世,齊府便是江河日下,再無往日風光了。
哭聲鬨聲彙聚一片,齊府上空如罩陰霾。
就在這時,一道敞亮的脆聲撥開人群,
“讓開!”
銀杏咄咄逼人開道,迎著徐雲棲跨進齊府。
齊府上房正院暖閣內。
東窗下的檀香已欺滅,屋子裡擺了整整三個炭盆,濃烈的炭氣驅逐出冷冽的寒風,讓屋子裡生出一股腐朽的悶熱。
徐雲棲從容邁進暖閣,聞到這股氣味便皺了眉,“留下一個炭盆,其餘的都搬出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齊府大老爺噙著淚不敢違拗,趕忙使了使衣袖,立即有下人照辦。
進去時,齊老太傅的床榻邊坐著一人,正是哭得難以自抑的齊老夫人,見徐雲棲進來,老人家扶著桌案顫巍起身施禮,“郡王妃...”嗓音都是沙啞的。
徐雲棲朝她微一頷首,便已來到塌間。
太醫院院使範太醫帶著韓林正在塌前診治,隻見老太傅眉心緊蹙躺著一動不動,臉上呈現一種灰鉛色,這是氣絕之症,範太醫已扒開他衣裳,露出胸膛兩肺之處,正給他施針。
韓林瞧見她,立即將自己位置讓出來,徐雲棲坐過去,輕聲問範如季,“老太傅的病一直是您看的嗎?”
範如季麵色凝重,施針後他手一直搭在老太傅的手腕,“是,老太傅有胸痛咳血之症,一旦受寒便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先期風寒束肺,後期風熱襲肺,舌苔黃膩,反反複複難以根治。”
徐雲棲看著老太傅僵硬的臉色,沉吟道,“你讓我試試吧。”
範如季這回沒有遲疑,扭頭看了一眼韓林與齊家老太太等人,吩咐道,
“你們都出去吧。”
齊家兩位老爺相視一眼,再看看母親,齊老太太抹了抹淚,慢慢頷首,“郡王妃是允和之女,便如同咱們自己人,咱們出去,交給郡王妃與範太醫。”
齊家老爺攙著老母出去,韓林打算去關門,卻見範如季眼神直勾勾盯著他,“你也出去,”語氣頓了頓,補充道,“我來給她打下手。”
韓林驚了驚,範太醫有多排斥徐雲棲大家看在眼裡,今日一改常態要給徐雲棲打下手...韓林雖然疑惑卻也不敢耽擱,立即退了出去。
徐雲棲讓銀杏守在門口,取出白紗覆上麵頰,隨後她與範如季飛快互換位置。
範如季親自攤開醫囊,取出徐雲棲備用的十三針,兩人都很默契沒有提先前那一茬,老太傅非救不可,隻能用十三針。
徐雲棲摸了摸齊老太傅的兩肺之處,“左肺方向明顯腫脹,這是肺癰之症,他肺葉生了
濃瘡,得排膿解毒。”
“銀杏,你出去喚韓太醫,取桔梗十一錢,貝母十一錢,橘紅十一錢,葶藶子十一錢,並甘草十錢,金銀花十五錢....速速煎了藥來。”
範如季在一旁沉思道,“各自再多加三錢,這些藥老太傅時常服用,非下猛藥不能見效。”
“再備些老顴草,白芨....”
銀杏立即推門而出,喚韓林備藥去了。
徐雲棲這廂拔了範太醫的針,用上十三針,紮在他胸前,肺腑,心口各處大穴,又掀起他袖口足衣,同時於手掌並腳心各處紮針,足足下滿十三針方罷手。
範太醫在一旁看著暗自驚歎,好果斷的手法!
一刻鐘過去,床榻上的老太傅沒什麼反應,兩刻鐘過去,隱隱地看到他嘴唇蠕動了幾下,等到再過一會兒,隻見他劇烈地咳了幾聲,一股濃烈的腥痰被噴出來,緊接著血汙濃痰悉數從嘴裡湧出。
範太醫眉頭都不曾皺一下,連忙上前給他清理,徐雲棲則忙著調整針穴,一人忙碌足足一個時辰,方穩住老太傅的病況,等到結束時,胸口悶脹一除,好歹是喘上一口氣了。
這邊藥水煎好,韓林又親自幫著老太傅喂下去,又吐了不少濃痰淤血出來,到下午申時初,老太傅臉色已好轉,呼吸慢慢平穩。
命算是救回來了,徐雲棲籲出一口氣,起身淨手,
“接下來便交給範太醫您,我先回去了。”
範太醫看著她纖細的背影,遲遲誒了一聲。
徐雲棲先一步從暖閣出來,銀杏整理好醫箱也跟在她身後,
齊老夫人立在廳中對著徐雲棲欠身行了大禮,“郡王妃大恩大德,齊府上下銘記在心。”
宮裡的消息已傳出來,是有人陷害裴沐珩偽造了詔書,以齊老太傅與蘇老爺子之間的淵源,幕後黑手是誰不難猜出。
齊家兩位老爺在朝中已無明顯建樹,齊家上下的尊榮全靠老太傅撐著,齊家對著徐雲棲是一萬個感激的。
徐雲棲忙了半日,精神有些疲累,笑著擺了擺手離開了。
徐雲棲前腳離開太傅府,裴沐珩後腳趕到。
方才從上午巳時三刻直至下午申時初刻,皇帝將三品大員聚在文昭殿開始審訊,施卓平日雖炸炸咧咧,實則是個老狐狸,很容易便將自己摘的乾淨,都推到戶部尚書岩峰身上。
可憐過去戶部尚書被荀允和這位侍郎給壓著抬不起頭,心中懷恨,好不容易入閣果斷投靠裴循,不成想這麼快被人抓到把柄,心裡是叫苦不迭,他也圓滑,隻肯承認當時有小內使拿了詔書來,自個兒沒細看便按了印,絕不承認有心偽造。
皇帝坐在上首,鐵青著臉沒有吱聲。
自冷靜下來,皇帝又怎麼可能看不出端倪來,無論真假詔書,上頭那內閣和司禮監的印章都是確切無誤的,能將內閣與司禮監調度得團團轉,還能是誰呢。
裴循跪在蟠龍寶座下,一言不發。
皇帝木木看著前方,沒有再讓
刑部尚書蕭禦查下去。
“革除戶部尚書言鋒閣臣之職,發配江州為吏,擢刑部尚書蕭禦入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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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著都察院首座施卓,便是為了讓他製衡荀允和,施卓是聰明人,今日這番敲打,接下來斷不敢再伴著十一王做出違拗聖意之事。
就這樣內閣班子重新做了調整。
司禮監這邊,劉希文雷厲風行將盧翰一人給抓出來,皇帝看著平日唯唯諾諾的盧翰跪在腳跟前哭,氣得一腳將人給掀翻了,
“朕還沒死,你們就急著投靠新君!”
司禮監上下悉數跪下,隻道不敢。
劉希文立在皇帝跟前,對著餘下司禮監幾位秉筆與都督,嚴肅教訓道,
“你們始終要記住,司禮監隻有一個主子,那便是聖上!”
彆看劉希文心裡已傾向裴沐珩,他始終擰得清,從未做過背叛皇帝的事,對著裴沐珩的幫襯也是點到為止,從不越界。
忠心,有分寸,不與人為惡,是這位司禮監掌印立身法寶。
他就靠著這份爐火純青的功力,一直屹立在朝廷之巔。
料理了內閣與司禮監,最後就輪到通政使瞿明政了。
詔書有誤這麼重大的過失,總要推出一個人承擔後果,內閣與司禮監是皇帝左右手,他們出了亂子皇帝顏麵無存,大晉朝廷威信無存,所以此案最終隻能由通政使瞿明政來背。
全大晉所有折子都要從這位通政使手上過,他便是皇帝的眼睛耳朵與喉舌,這麼關鍵的一個人物為十一王所用,皇帝快氣炸了,當場以誣陷昭明郡王偽造詔書之罪,將瞿明政拿下,闔家悉數入獄,皇帝狠狠懲治瞿明政,也是敲山震虎,讓所有朝臣看明白,現在擁立新君還為時尚早。
天子一怒浮屍千裡,名不虛傳。
所有朝臣膽戰心驚。
裴循跪在一隅,俊臉已是一片蒼白,他雙手伏地,深深吸著氣。
自奪嫡以來,一路順風順水,眼看就要成功,卻栽在一手教養長大的侄兒手中,裴循心情可謂鬱碎。
皇帝自始至終都沒有往這位十一王身上看了一眼,也不曾責備他一句話。
是保全,也是失望。
最後皇帝與蕭禦道,“你以三法司的名義發明文昭告天下,帶著熙王將此案真相公布於眾。”
帶著熙王的目的很簡單,挽回麵子。
皇帝快刀斬亂麻處置了假詔一事,帶著劉希文回了奉天殿。
離開前囑咐裴沐珩去一趟太傅府。
顯然皇帝也很關心這位老太傅的安危。
裴沐珩一路出文昭殿,往午門去。
沿途百官瞧見他,均行以注目禮,隻覺麵前這位郡王姿容清舉,衣不染塵,叫人五體投地。
方才在社稷壇多麼驚心動魄啊,不少大臣都要替熙王和裴沐珩捏了一把汗,偏生這位年紀輕輕的郡王,不卑不亢,旁征博引消除皇帝猜忌,並反戈一擊,精彩痛快地打了十一王措手不及,這等臨危不亂
的本事,闊達明睿的氣格,叫人拍案叫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