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昕、林昱?和張雋同時沉默。
他們都在這個瞬間,想起總是在夏天裡戴著針織帽的陶教授。
旗旗還小,不懂隱藏在沉默中的懷念,開開心心解決掉三明治和飲料。
小朋友在熱鬨的大自然裡手舞足蹈,一會兒跑去追飛舞的蝴蝶和蜻蜓,一會兒又蹲在地上看螞蟻們搬走簡昕撒下的麵包屑......片刻也不肯停歇。
簡昕總覺得,林昱今天有意縱著旗旗。
旗旗說不想太早回去,他們就在夜幕降臨後坐在車裡繼續工作。
等到外麵徹底黑下來,車內燈光吸引來大大小小的各種飛蛾,他們又帶著旗旗看了看這些夜晚出行的鱗翅目,才終於打道回府。
旗旗精力耗儘,在路上就睡著了。
回到小白樓後,簡昕把旗旗抱回房間,叫醒旗旗讓她洗漱,等旗旗睡下才準備去繼續工作。
張雋昨天也是通宵,一下車就回房間補覺去了。
隻剩下他們兩個。
簡昕還打算再看看考研知識點。
林昱?說:“去樓上看?”
簡昕不敢看林昱說話時開合的唇,裝作很忙,在一堆珂環蛺蝶的資料裡整理出要帶的書、筆記本、筆,說:“好啊。’
簡昕認真起來太拚,嚴重缺覺。
林昱?這邊把電機、防震材料和鋼管等物件組裝成底座,餘光裡披著長發的影子落在桌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輕輕點頭。
她閉著眼睛,昏昏欲睡。
林昱?在簡昕支撐不住的時候伸出手,穩穩托住她差點撞上桌子的額頭。
簡昕像找到舒服的位置,蹭了蹭,沉沉睡去。
半夜三更,連夜蟲都不再鳴叫了,簡昕醒來,發現自己是枕著林昱的手腕內側睡著的。
她坐起來,戳一戳他的手臂:“我醒啦。”
“知道,手麻,我緩緩。”
“你擋著,我看不全資料上的知識點了。”
林昱?“嘶”一聲,抬手揉亂簡昕的頭發:“還挺會過河拆橋。”
簡昕笑著躲閃:“你不是手麻嗎?”
“氣好了。”
“林老師饒命,手下留情!”
等簡昕看清楚林昱在做的東西,笑容有些收斂了:“這是……………”
是那隻琉璃蛺蝶。
它合起翅膀躺在一張硫酸紙上,細細的足蜷在胸前,毛茸茸的背在燈光下泛著漂亮的藍光,卻已經不再動了。
“你是不是早知道它不太好了?”
也對,琉璃蛺蝶飛得快,旗旗那麼好動,它都沒飛走,還乖乖被旗旗捧著送進玻璃房裡,可能真的是…………………
它意外地出現在沒有菝葜生長的山裡,翅腹麵的仿樹皮花紋內斂深沉,翅背麵的藍色又像某位老人偷偷喝酒時的調皮。
真的很像故人歸。
簡昕沉浸在“奇跡”裡,根本沒有想到,它隻是沒有力氣再飛。
難怪林昱?要帶旗旗出去。
他去鎮上,應該也是為了取這些機械零件。
林昱擔心旗旗接受不了感情寄托的消失,從把蝴蝶送進玻璃房起,就已經想好了後續的安撫方式。
簡昕看著精巧的小零件:“是要做會動的機械蝴蝶標本?“
林昱?把電機開關打開:“差不多。”
去年過六一兒童節,陶教授送給旗旗一隻腿會動的機械甲殼蟲標本,把拆開禮盒的旗旗都給嚇哭了。
旗旗知道陶教授喜歡擺弄小機械,這隻蝶變成這樣的形態繼續扇動翅膀,應該是旗旗能接受的結果。
那些小零件簡昕看不懂,隻看見林昱?沉默地把它們組裝、打孔、拚接、粘連,最終呈現出機械代替身軀,托著翅膀慢慢扇動的樣子。
簡昕看著林昱。
原來琉璃蛺蝶的到來沒有安慰到他。他隻是有過想要相信奇跡存在的,瞬間的感性,然後更加理智地剖開想象,把真相攤開在自己麵前。
他會照顧小朋友的情緒。
也會照顧她和張雋。
可是林昱自己呢?
他不動聲色地抹平命運賜予的裂痕,沉默,指顧從容,像被銅牆鐵壁包裹。
因為不漏任何破綻,所以沒有人能幫到他。
旗旗接受了機械蝴蝶的說辭,經常趴在桌邊看它模擬生命體征,緩慢地開合翅膀。
白柰和陶哥把旗旗接走那天,旗旗也把它給帶上了,小心翼翼地捧著坐進陶哥的車裡。
他們離開後,張雋隔三差五出去拍照片,小白樓經常隻剩下簡昕和林昱?兩個人。
他們像達成某種默契,張雋不在時,夜裡的加班地點就會從接待室轉移到林昱?的書房。
和林昱?談戀愛很開心。
他們會在深夜的討論裡忽然對視著停下來,他可能會揉她的頭發,也會抱她。
睡前送她到樓下。
但簡昕夜裡醒來的時候,窗外草坪上的燈光從來都在。
林昱?雖然說過“晚安”,卻沒有真正睡下。
失眠的原因不需要推測也能知道。
半個月後,簡昕準備動身回家一趟,考研報名,看看媽媽爸爸。
動身前一晚張雋還是不在,林昱在加班後送簡昕到房間門口。
“晚安。”他捏了捏她的臉。
簡昕說:“你回房間就會睡覺嗎?”
林昱?沒料到簡昕會這麼問:“暫時不睡。”
簡昕說:“我隻是......你最近好像睡眠不太好的樣子。“
林昱沒說話,靜靜傾聽。
簡昕繼續說:“就是......夜深人靜可能會有情緒被放大的時候。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心情不夠好又恰好睡不著,其實我可以陪你的。”
深夜的走廊裡寂靜昏暗,隻有不慎在相對龐然大物的樓裡迷路的小夜蟲,偶爾蟲鳴。
簡昕認真溝通的樣子令人心裡熨帖。
林昱撞的目光異常溫柔:“知道了。”
簡昕試探著問:“所以,今晚需要我陪你嗎?”
銅牆鐵壁的林博士說:“今晚不用。”
簡昕應該進去睡覺了,因為她明早要起早趕路回家。
簡昕鼓了鼓腮:“林昱,你伸手。”
林昱?順從地把手攤開。
簡昕拇指和食指比了小小的心,放在林昱掌心裡:“那你不要太晚睡,今晚先讓我的一顆小心心陪你吧,晚安!”
簡昕知道林昱有自己處事習慣。
她隻是在想:
人類應該算是喜歡群居的社會性動物吧,也許一點點小陪伴能緩解傷心呢?總要試一試。
簡昕換好睡衣,洗漱後坐在床邊。
落在草坪上的燈光還在。
在簡昕泄氣地塌下肩膀,打算鑽進被子裡時,對講機忽然響了。
開始前的沙沙聲驚得她頭皮一緊,緊接著傳出來的是林昱撞的聲音。
他說,“想了一下,比心可能不夠。”
不
等簡昕回答,林昱又問了一句話??
“可以反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