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滿意就要分手,讓你如意還不行嗎?
-你一直把彆人當狗,還不允許他想當人?
我一眨不眨,盯著那個尚未更換的小狗情侶頭像,伴著一道道白底黑字突跳而出。
它們割裂到我毛骨悚立,頭腦發懵。
許樹洲仍在繼續:
-決定不認錯,就永遠彆認錯。
-隻是我堅持不下去了,會有彆的人喜歡你,包容你。
-當然那個人不可能再是我。
-分開,解脫,這是我現在唯一的想法。
-丁敏一。
-我懇請你尊重我的決定。
這一刻,不止是分手後的許樹洲變得陌生,連我自己都變得陌生了。
他口中的我是我?我原來有這麼醜惡?他忍受了這麼久一個如此醜惡的我?
他愛的那個我,那個看過來就滿眼歡欣,映在他瞳仁裡的,亮晶晶的我??她又是誰?
我打了個寒顫,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的臉像剛從冰水裡打撈起來一樣。
我發過去一句自己都摸不著頭腦,也無比蒼白的話:我可以換時間吹頭發。
?
背單詞的愛好不是從我進入大學後才形成的,非要厘出一個具體節點的話,那得追溯到我初中。當時我剛來城裡念書,讀的是市裡墊底的四中。但即使排在末遊,裡麵多數學生的質量也好過我過去就讀的鎮中心小學。
雞頭變鳳尾,不止我有落差,我父母亦然。尤其是我爸,拿到我初一寒假攥回去的成績單後,他形容我最多的字眼就是“廢”??“廢了”,“廢物東西一個”,“生個廢物兒子好歹還是自家人,廢物女兒就隻能嫁給廢物家庭”,“這名次收廢品去算了”……不是他,我都不知道“廢”能組織出這麼多詞句,哪怕後來“廢”變得娛樂化,刷視頻時無意在標題或評論區看到,我心頭依然會浮出小股隱約的刺痛。
我初中成績進步很慢,數學語文勉強得心應手,但英語總會把我的班級排名拉低到隻有中遊。也是因為英語,逢年過節回家,我都要遭我爸好一頓打。初二有次被他訓話,斥責間,他會間歇拍打我後腦勺,力道不重,但相當屈辱,我反感地揚手格擋,他掌力猛然加重,我的臉差點栽在書桌上。
我爸離開臥室後,我繼續低頭做英語卷子,風暴過境的室內異常清淨,我腦子裡突然響起輕微的蟬鳴。當時剛入冬,我以為是幻聽,停止書寫,確認它真實存在後,我害怕到背脊生寒。
為了蓋過它,我開始出聲朗讀麵前的試卷,念出裡麵的每句話,每個單詞,每個字母。我讀得越快,背得越急促,那聲音就會越輕,最後,它隨著我的心跳平緩下來,直至消失。
那天起,耳鳴就像不定期浮現的幽靈一般跟隨著我。進入初三後,我被新換的英語老師欽點為課代表。大二時我順利申請到英專的輔修,以學業繁重為由,再沒回過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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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二次複盤上午的聊天記錄,但蟬音還是意料之中地出現了。
我望向吸頂燈,開始絮絮叨叨地背單詞,“災厄,災難,disaster,d-i-s-a-s-t-e-r,disaster”,“粉碎,使…破碎,破滅,被破壞,shatter,s-h-a-t-t-e-r,shatter”,“推翻,倒塌,顛覆,topple,t-o-p-p-l-e,topple”……
如今我無需倚靠任何實物,書本,就能讓世界上絕大多數單詞自如地在我大腦裡舞蹈,想到即得到,就像哈利波特裡漂浮的咒語。
但我沒有得到平靜。
許樹洲的話擠壓著我的神經,在控訴我,卻好像又能與兒時的我重疊,那些十年以前隻敢放心底裡呐喊的話,今天突然以粗魯的方式在我最親近也最在乎的人身上重現??而呐喊的對象是我。
我是暴力的種子,也是暴力的影子。
我閉上眼睛,有溫熱的液體往太陽穴蜿蜒。
原來我從未擺脫過我父親,他正以另一種形式寄生在我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