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前後停在官道旁。
安國公夫人踩著腳踏上了長公主的車。
“坐吧,”長公主笑眯眯地,出城一趟,她顯然心情還不錯,“沒想到會遇著你,倒是趕巧了。”
安國公夫人在一旁坐下,笑容溫和:“說來好些日子不曾給您問安了,我還說等天氣再暖一些,一定要請您賞臉一道去踏青賞花,沒想到今兒遇著了,好是巧呢!”
長公主微微頷首。
她說巧,那是客套話。
安國公夫人說巧,就是睜眼說瞎話了。
長公主對這位國公夫人並無多少好惡,但對方從前在皇太後麵前有幾分顏麵,算是會說話、會做人的,長公主不看僧麵看佛麵,對安國公夫人曆來也客氣。
每年二月十二去西郊莊子這一事,長公主從未隱瞞過。
京中皇親國戚、勳貴世家,但凡留個心眼都不是什麼難打聽的事。
安國公夫人就更不可能不曉得了。
明晃晃地有備而來。
當然,故作巧遇也不是多要緊的事,關鍵得看到底為何而來。
長公主耐著心思等對方開口。
安國公夫人賠笑。
她倒是想做些鋪墊,多拉會兒家常,但畢竟是馬車上,不適合長篇大論,怕長公主失了耐心。
她便直來直往地開了口:“郡王這些時日辛苦,聽說一直在鎮撫司忙著沒有回府。
千步廊那頭的飯菜、我們心裡都有數,填個肚子而已,不說難吃都是給麵子了。
隻是府裡怎麼沒有送飯過去?好像都是從西街那酒肆裡采買的吧?
好像是您也去過?”
長公主往後靠了靠,倚著引枕,嗬地笑了聲:“那家呀,我是去過,味道不錯的。
臨毓那麼大一人呢,身邊還有親隨跟著,吃喝上哪裡還要我給他操心?
想吃什麼就自己買去!他愛吃哪家鋪子吃哪家,我才不管哩。
國公夫人與我說這事兒,怎麼的,你也好奇那酒肆味道,想去試試口味?”
安國公夫人臉上一訕,她聽出來了,長公主不愛聽她提這事。
那麼,是長公主煩廣客來和背後的餘如薇、但又管不住郡王,還是煩她無端端提起來這事?
安國公夫人一時吃不準,但她更偏向前者。
何況,來都來了,哪有打退堂鼓的?
“不瞞您說,”安國公夫人臉上端住了,“我原先不曉得那酒肆,是昨兒我那庶女回家來提了兩句,才曉得了狀況。
她不是嫁了岑太保的次子嗎?她說,岑太保好像有意替那庶出的孫兒求娶那酒肆的東家姑娘。
我聽著就愣了,哪有娶商戶女的!
再一細問才知道,原來就是定西侯回京的外孫女。
這問到最後,才曉得郡王也是常客。”
長公主的眉頭倏然一皺:“什麼話?岑太保想給孫子求娶餘姑娘?”
“噯!”安國公夫人一時沒品出這話中滋味,先應了下來。?…。。
哪成想,長公主嘴巴一動,全是諷刺:“他們岑家和定西侯府還能親上加親呢?他瘋了不成?”
無論如何說,她都不會把岑家當做對手、放在眼裡,隻是覺得“逗趣”得很。
按說,岑太保不像是個傻子。
那麼傻的人嘛……
長公主瞥了安國公夫人一眼。
怕是這位聽風就是雨了。
“我也覺得這事兒靠不住,”安國公夫人硬著頭皮,繼續說著,“定西侯那女兒,恨岑家恨得咬牙切齒,怎麼會讓女兒和岑家有往來?
侯夫人都去莊子上了,岑太保也不至於還抱著‘化乾戈為玉帛’的想法吧?
但長輩是長輩,小輩是小輩,心思動了,怎麼能是長輩們勸得住的?
先不說岑家那頭,我今兒與您說這事兒,也是擔心郡王他……”
“你是說,”長公主不耐她說話說一半的態度,乾脆點破了,“臨毓說不準看上那餘姑娘了,才會成天去廣客來買吃食?
回頭他還得跟岑太保那孫兒爭起來,輸了丟人,贏了也不見得多光彩,是這意思吧?”
安國公夫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點到為止,長公主怎麼就不按常理出牌呢?
可話已至此,她不應也不可能,隻好咬咬牙,道:“您彆怪我多話。
我倒不是覺得姑娘家拋頭露麵不是回事兒,但那廣客來拿您和郡王爺當招牌,是不是不太好?
郡王隻好個吃食,要是被卷進侯府和岑家的事情裡,那不是無妄之災嗎?
矜貴如郡王,被彆人拉扯去抬了身價,那餘家丫頭還是厲害。”
長公主半閉著眼睛,沒有打斷安國公夫人,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姑娘家厲害便厲害吧,主要是……”安國公夫人頓了頓,略揣摩了下長公主的心思,才又道,“餘家不吉利,說不好聽些就是克親。
要不是蜀地說不了親了,她們也不會回京來。
我聽大師們講過,像這種從小體弱多病、突然又好起來了的,大多是克家裡人才克回來的。”
長公主嘖了聲。
克親不克親的,她不曉得,也不在乎。
廣客來有沒有把她和臨毓當招牌,她心裡也有數。
那日是輕裝簡行,但出入酒肆,還是會被人認出來後傳出去,但餘姑娘那兒不曾宣揚過,隻本分做生意。
如此說來,反倒是安國公夫人來者不善。
“我聽不太明白了,”長公主上下打量著對方,質問道,“你特特意說這些,是想聽什麼答案?
是臨毓就好口吃的,和那餘姑娘沒有旁的關係呢,還是不管臨毓怎麼想,我反正不喜歡餘姑娘呢,亦或是岑家算什麼東西,我相中的兒媳婦我遲早把人娶回來?
你到底想聽哪一種?”
安國公夫人僵在那兒,所有的話都被堵住了。
長公主沉下了臉,不滿的態度擺得明明白白:“我都不管臨毓,你倒是管起我們母子來了!?…。。
他和餘姑娘怎麼回事,是他自己的事!
你看不懂?那你就彆琢磨了。
我養兒子養得好極了。
我彆的本事不見得,但我們家教有方,臨毓從小耳濡目染,他看到的是駙馬如何對待妻兒,我想他一定學得極好。
這般好品德在身,以後娶誰家姑娘,那日子都是和和美美、天長地久。
你關心庶女、視如己出,這是你的優點,但你有空教她低眉順目,你也多教教你兒子如何關心關心家裡人。
還是你管不了你兒子?
也對,你管不了老子自然也教不了小子。
我要是你,自家一堆麻煩事兒要操心,哪裡還有心思琢磨彆人家。”
安國公夫人從馬車上下來,臉色難看至極,腦袋裡一陣嗡嗡作響。
她何時被人這般劈頭蓋臉地嘲諷過?
皇太後在世時,都不會這麼和她說話!
今日何止是臉皮,是全身上下的皮都被長公主撕下來踩了一通。
可她還不了嘴,隻能硬撐著,以至於那華美馬車離開,安國公夫人在塵土中身子一晃,險些腳軟摔倒。
嬤嬤趕緊扶住她。
“她說她不管兒子的事!”安國公夫人緊緊抓住嬤嬤的胳膊,從牙齒縫裡往外蹦字,“她怎麼能說她不管?她騙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