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在被子的遮掩下把哥兒留下的衣服拉進去穿上。
褲子好穿,兩個褲管提上就好,衣服又長繩子還好幾根,他拉來扯去好半天才給係上。
許是被熱水擦過了身子,被窩竟然被他睡暖和了一些,一件褻衣,一件中衣,再一件略微厚實的夾棉外衣穿上,卻還是不如被窩裡暖和。
杜衡曉得現在是冬日,這時代的條件遠比落後山村還要艱苦,能有一身冬衣穿著已經是不易了。
哥兒說的話在情在理,他一個瘸子在這樣蕭條冷肅的冬日裡能去哪兒?
那......為了活命就要委身給哥兒做相公了?!
穿戴整齊後,他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
冥思,又苦想,也沒個結論,但是寒冷卻是實實在在的。
便是在裡屋,像這般四處透風的半泥半木的房子裡依然冷得厲害。
到底身子單薄扛不住嚴寒,杜衡還是低著頭,跛腳慢慢朝最暖和的屋子灶房走了過去。
杜衡初次用這樣的腳實在有些不習慣,走的也很費力緩慢,好在是這小瓦房並不大,用不得幾步路就到了灶房。
他在連著堂屋和灶房之間的過道門前試探著伸頭瞧了一眼。
灶火燃的烈,整個灶房裡都有溫黃的熱乎氣。
哥兒這當兒正在灶下燒火,腳板下踩著截腰粗的木頭,右手斧頭一揮,哐的一聲木頭就碎開成了幾塊。
杜衡吸了口氣,力氣不小。
自然,若是力氣小也不可能把他馱回來了。
又看了一眼灶下堆的滿當當的柴火,料想這當是一家勤勞的人。
“你咋過來了,沒睡?”
秦小滿舉頭正要再劈柴,先看見了站在門口不說話的人,分明挺是個大高個兒,可縮在門口落在他眼裡就像個遠嫁來認生的小媳婦兒一樣。
“沒有。”
杜衡跛著腳走過去,看見灶台上的大鐵鍋裡已經下了米,煮白的米湯在沸騰,此時正散發出稻米的清香。
他猜測應當是新米,今年秋天才收的。
“又餓了?”
秦小滿見他的目光,張口問了一句。
杜衡下意識搖了搖頭,他的意識不餓,然而身體卻立馬抗議,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他尷尬的捂住了肚子,像在捂一個多嘴的煩人精。
秦小滿沒說什麼,隻站起身拉了一條小板凳到灶下:“你來這兒坐,灶下暖和,外頭下雨有些冷。”
話畢,他繞到了灶前的木製碗櫃前,不知搗鼓了什麼,很快手裡就拿了一個手掌心大小,硬邦邦的白米餅回到灶下。
杜衡就見著他拿出火鉗,用力在地上抖了幾抖,又噘嘴吹了幾口火鉗上的灰,這才把米餅放在火鉗的兩條腿兒上,小心放進了灶膛裡。
灶膛裡的木碳被燒的通紅,冷硬的米餅遇到如此熱的膛,很快就鬆軟脹鼓了起來。
秦小滿見狀又把火鉗抽了出來,把米餅翻了個麵兒,再像方才一樣放回去。
等另一邊也鼓了起來,秦小滿把米餅取出來拍了拍,麵兒上被烤焦香而裂開了些的米餅被塞到了杜衡手裡:“呐,再墊墊肚子。”
杜衡捧著暖乎的米餅楞了一下,還是很小的時候老家外婆這樣給他熱過玉米粑。
灶火暖和著身子,杜衡慢慢的分開米餅吃,米麵有些糙,在嘴裡亂竄,味道並不好,但是他還是一點點吃完了。
一旁的秦小滿一邊用火鏟把木頭燃儘燒紅的火炭鏟出來倒進火兜裡,一邊瞧了兩眼吃餅的杜衡。
慢條斯理十分斯文,他爹在世前是讀書人,也很斯文,不過也沒有這人賞心悅目:“先前不還狼吞虎咽的,到底是墊了點肚子,現在倒是講究起來了。”
火兜內裡不大的火盆裝滿了紅碳,秦小滿又鏟了點冷灰蓋在火碳上頭,如此火碳也就沒有那麼熱了,不會烤壞燒焦竹條編製的火兜子,人烤手烤腳也不會燙著。
他把拾掇好的火兜提給杜衡。
杜衡感受到腳邊火兜裡散發的溫暖,眉心微動。
他吃完了餅四下看了一眼,灶房的門雖然關著,但透過窗戶也可以看見外頭陰沉沉的,正在飄著霧雨,時辰已經不早了。
“家裡就你一個人?”
秦小滿嗯了一聲。
杜衡正想說爹娘什麼時候回來,下雨要不要拿傘去接一下,他便見著一臉尚且還青澀的哥兒一邊搗著灶膛,好似猜到他要問什麼一樣,一邊道:
“我小爹早些年生弟弟的時候難產過世了,大爹被縣衙的人叫去礦地幫忙做事,結果山塌也跟著沒了,家裡就我一個人。”
杜衡明顯神色一僵,心中窒了瞬,有些遲遲反應不過來,他不敢想此般不幸之事,眼前的哥兒卻語氣很平淡的說了出來。
一時間他竟然不知該說什麼安慰。
秦小滿見著鍋裡的水少了些,他去灶台前用勺子舀了一勺米飯起來用手指捏了捏,見著米已經煮軟了,立馬用葫蘆瓢連米帶湯把鍋裡的湯水舀進了一旁的小筲箕裡。
他似是隻在交待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並不想誰感到負擔,要得到什麼安慰。
竹條編製的筲箕能裝米飯,但是不能盛水,米湯就順著縫隙流到了筲箕下頭放著的盆子裡,米飯則被單獨瀝了出來。
洗乾淨鍋重新舀一瓢冷水進去,把蒸飯桶放到水上,米飯倒進去蒸熟,很快鬆而飽滿清甜的米飯就好了。
冬天是吃蘿卜白菜的時候,蒸飯的功夫裡,大白圓蘿卜被切成手指厚放在鐵鍋裡,米飯蒸,蘿卜煮,可以一塊兒出鍋。
秦小滿想著杜衡今天是頭一日來家裡,合該弄點葷腥,可是家裡著實又沒有現成的,隻能先湊合著,明日再去他二叔家裡看看有沒有新宰豬。
杜衡見著一係輕車熟路的燒飯功夫,粗糙但麻利。
“你不該跟一個陌生男人說這些的。”
秦小滿在灶前望著杜衡,笑了一聲:“尚且不說你現在風吹就能倒,我一個人就能把你撂趴下,就算是你能耐的很我打不過。但我隻要喊一聲,你信不信我二叔立馬就能提著宰豬刀過來。”
杜衡默了默,原來還是有些安全意識的。
半晌後,杜衡才問:“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