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2 / 2)

繼室日常 草燈大人 11675 字 2個月前

如今心願得償,紀蘭芷要親自登廟,給佛祖還願,順道再請一道平安符回家,贈予謝藺。

王婆子知道還願的門道。

若是香客信徒向神明許願,且稱心如意達成願望,信善必定還要去廟裡上香供奉瓜果,償還因果,如此才算了結。承恩卻不報答的人,會被佛祖認為是貪欲重而心不誠,必將得到天罰。

王婆子拍拍胸脯:“娘子放心,哥兒這麼乖巧懂事,我一定好好照顧他。”

“有勞了。”紀蘭芷看了一眼兒子,依依不舍地離開。

沒等她走出兩步。

身後的小孩似有心靈感應,忽然癟嘴大哭,小手不住去抓紀蘭芷。

紀蘭芷停住腳步,眼睛有點發酸。

她忍住回頭的衝動,步履加快,一路朝租賃好馬車的車馬行跑去。

孩子淒慘的哭聲慢慢聽不見了。

中州之前的流民亂象,早已被天家派來的軍隊鎮壓,女子外出已經不怕賊匪作亂。

紀蘭芷戴上遮臉的風帽,握緊荷包裡的盤纏,乘坐馬車,一路趕往京城。

途中,她一直提防謝藺會找上門來,每天擔驚受怕,連馬車都不敢下。

直到她聽到驛站幾個中州人聊起家鄉事。

他們說紀蘭芷去過的那一座紫竹寺出了事,寺前的高山,忽然有地龍翻身,地震帶起的滑石不住坍塌,沙石滾滾,掩埋了無數上山許願的香客。

聽說紫竹寺塌了半座山,死了不少人。

這是佛祖降下的天罰。

紀蘭芷怔忪。

她也算是“香客”之一吧。

原來她死在那一場山石滑坡的地震裡了,難怪謝藺沒有追上來。

他們的緣分真淺啊,謝藺定會以為她死了……

紀蘭芷心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有慶幸,也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如此也好。

紀蘭芷和謝藺緣儘於此。

往後他們一個在中州鄉野,一個在遙遙上京的朱門高宅。

他們相隔萬裡,雲泥之彆,此生都不複相見了。

……

七年後,紀蘭芷從夢中驚醒。

她夢到陳年往事,驚出一身淋漓香汗。

丫鬟晴川聽到屋裡磕碰的動靜,顧不上請示便推門而入,恰巧看到紀蘭芷解開長衫,正欲換一身小衣。

二姑娘的身段極好,腰肢窄細,不盈一握,汗珠凝在雪膚上,猶如清露沾染白桃骨朵,僅僅是回眸露出的半張花容,也足夠晴川一個姑娘家看得臉紅心跳。

難怪都說紀蘭芷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她說第二,無人敢爭第一的!隻可惜,先前的日子太亂,鬨出那些事……不然單憑自家姑娘的姿色,便是皇親國戚也配得!

晴川自小跟著紀蘭芷長大,若非當初盛氏不敢忤逆紀侯爺,擔心紀蘭芷受罰還要人伺候,落到紀侯爺眼裡會被穿更多的小鞋,那晴川也會跟著下鄉伺候姑娘的。

如今看到姑娘平安回來,晴川打心眼裡為紀蘭芷感到高興。

“姑娘,奴婢來幫你更衣吧!”晴川上前為紀蘭芷整理衣袖。

紀蘭芷今天已經睡遲了,不好沐浴後再出門,她含笑看了晴川一眼,調侃她:“多年不見,晴川的眼力見兒倒是見長了。”

晴川羞惱地嘟囔:“姑娘怎麼一回來就欺負人呢,奴婢分明是記掛您。”

紀蘭芷捏了捏丫鬟的臉。

梳發的時候,紀蘭芷忽然想起長兄紀明衡在七年前已娶了妻子,嫂子鄭氏性情溫婉,人也很爭氣,過府頭年懷了身子,便生下一對龍鳳胎兒女。

仔細算起,如今孩子們都六歲了。

紀蘭芷記得,一個侄子叫紀晏清,是紀家長孫,另有一個侄女叫紀鹿,小名呦呦,取自《詩經》中“呦呦鹿鳴,食野之蘋”的篇章。

當初她被關在鄉下的時候,長兄曾和她通過信兒,兩個侄子、侄女沒能見過她這個傳聞中的二姑姑,對她十分好奇,還偷偷在爹爹的信件中,夾一頁香馥馥的乾蘭花送給紀蘭芷,作為拜客禮。

想到小孩子,紀蘭芷心頭柔軟。

沒等她問起晴川,門外便響起了小孩子嘰嘰喳喳的吵嘴聲。

一個男孩說:“二姑姑還沒起床,你彆吵她!”

另一個女孩說:“呦呦都起床了,二姑姑怎麼還沒睡醒?為什麼呦呦不能睡懶覺,大人們都可以?”

說著說著,她又要哭了。

紀蘭芷無奈地拉開房門。

兩個小孩見到素未謀麵的二姑姑,頓時嚇了一跳。

他們紛紛後退,紅著臉打量漂亮的二姑姑。

還是紀晏清知禮數,他朝紀蘭芷行禮,口齒清晰地說:“二姑姑,我是清哥兒,我和呦呦奉爹爹的命,趕在去幼學之前,先和您打一聲招呼。”

紀鹿喜歡漂亮的紀蘭芷,她躲在兄長身後,靦腆地笑:“二姑姑,我在家裡陪你玩好不好?我不去幼學上學了,那裡的先生好凶,呦呦不抄完大字便不讓呦呦回家。呦呦和兄長又不一樣,兄長寫字快,他比呦呦早一個時辰就寫完了!有時候還不等呦呦一起回家吃飯!”

說起這個,紀鹿一肚子抱怨,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

小姑娘抽抽噎噎,鼻尖紅紅,看著怪可憐的。

紀蘭芷知道幼學是什麼,那是京城國子監創辦的一所學府,專為文武朝官以及公侯皇爵膝下子女開蒙,年紀不滿十歲者,都可去幼學上學,提前接受儒學教育,也好為國家培養棟梁良才打基礎。

紀蘭芷不擅長哄孩子,隻能揉了揉紀鹿的頭,“我們呦呦最乖了,不要哭鼻子。”

紀晏清是六歲的兒郎,如今已經有了男孩子的自尊心。他知書達理,尚且想在二姑姑麵前好好表現一下,哪裡知道自己的形象被任性的妹妹毀於一旦,呦呦竟把他說成不關愛妹妹的奸惡兄長,故意在長輩麵前拆他的台。

紀晏清氣得腦袋冒煙,他怒道:“我寫字快是因為我手指長,腦子聰明,哪裡如你一般笨,手指還蘿卜丁似的,特、彆、短。”

這幾句揭短可謂是恰巧戳中紀鹿的七寸。

小姑娘氣得大哭:“哥哥欺負人!我要告訴爹爹!你罵我笨,你還不是比不過甲班的謝如琢嗎?他這次幼學考試又是第一,你真的聰明,倒是彆總考第五啊!而且、而且他每次都是第一個出幼學的,你們都是寫一百個大字,難不成他手指就比你長嗎?”

紀晏清管不好妹妹也就罷了,偏偏她還要拿自己討厭的同窗來比較……人人都說謝如琢聰明,長得俊秀,小小年紀就文雅持重,可他卻知道,謝如琢其實心性特彆傲,私底下目無尊長,還看不起他們這些同窗。他得到老師們的喜愛,無非是因他有個厲害的宰輔爹爹。

紀晏清正要反唇相譏,紀蘭芷卻聽出了關竅。她記得昨晚和盛氏閒談,盛氏說過,內閣首輔謝藺有個六七歲的長子,名字正是謝如琢。

紀蘭芷忽然想到了親近謝藺的法子。

她攔住打架的兩個小孩,一左一右拉住兩人的手,笑道:“不要吵,二姑姑陪你們上幼學,晚上也接你們回府,好不好?”

“真的?!”

兩個小孩一聽紀蘭芷將會接送自己上幼學,開心不已。若是讓同班學子們看到他們有這麼好看的姑姑接送,心裡怕不是要酸得冒泡了。

紀蘭芷:“自然。姑姑就在幼學附近的茶樓喝茶,待你們下學了,再接你們回府。”

聞言,兩個小孩激動地點頭。

他們一前一後護送紀蘭芷,盛情邀請這位人美心善的二姑姑坐上馬車,一起前往幼學。

-

馬車很寬敞,除了紀晏清和紀鹿,還另有兩名盛氏安排的嬤嬤照顧孩子們。

嬤嬤攙扶紀蘭芷落座,把梨花木矮幾挪開一點,以免馬車顛簸,砸到貴人的腳。

除了小茶幾以外,角落裡還並排放著兩個手臂寬的木匣子。

一個飾有粉色綢緞,另一個飾有碧藍色竹紋布。

不難猜,粉色是紀鹿的匣子,另一個則屬於紀晏清。

紀鹿性子開朗活潑,發覺紀蘭芷的視線落在木箱子上,立馬獻寶似的給她介紹:“盒子裡有呦呦的櫻桃絨花,還有呦呦愛吃的核桃酥,二姑姑要不要吃?”

紀蘭芷搖搖頭。

紀晏清嫌棄地說:“誰要吃你的甜糕,爹爹讓你多帶點習字的描紅帖子,你倒好,全帶成吃的了!”

紀鹿作勢又要生氣:“甜糕多好吃,呦呦不要寫字!”

紀蘭芷被吵得頭疼,索性不再管小孩子掐架。幸好嬤嬤們哄孩子的經驗豐富,由她們一頓勸,小孩子總算冷靜了。

兩刻鐘後,馬車停在幼學門口。

學府門前被一輛輛華蓋馬車圍了個水泄不通,到處都是揚鬃尥蹶子的駿馬,不少高品秩的官車被攔在學府外,入不得府內。

夫人們堵得心煩,紛紛命下人亮出府牌。品階高的家眷先進學府,品階低的煩請往後讓讓彆攔路。

雖說建康侯府如今家底子大不如前,可好歹是和清瀾盛氏聯姻的侯爵,撐撐場麵還是夠用的。

因此,紀蘭芷的馬車幾乎沒怎麼被攔,暢通無阻地駛向幼學門口。

馬車停穩,紀鹿和紀晏清先一步跳下馬車。

嬤嬤很有眼力見兒地打簾,緊接著紀蘭芷也出了馬車。

國色天姿的美人一露麵,那些接送孩子的貴婦們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官圈子裡的夫人們閒暇得很,成日裡不是打葉子牌、打馬吊,就是設花宴,為夫婿的前程討好高官的家眷,同是幼學裡的夫人,彼此都眼熟,沒有人見過紀蘭芷啊。

這樣美麗的女子瞧著不過二十出頭,很年輕,卻偏偏梳了婦人發髻……她們麵麵相覷,打量了一下孩子,知道這是建康侯府的長孫與孫女。

有人回過味來。

“這不是侯府的二娘子嗎?你們可記得她六年前忽然低嫁鄉下,聽說三年前喪夫了,一直孀居在莊子裡呢。”

“她怎麼回京了?”

“為亡夫守節三年嘛,如今期滿,又是標致的女郎,怎會不回京另覓夫婿?”

“一臉禍水相,即便養在嫡母膝下,不也是個庶出嗎?誰家大歸的寡婦會在外拋頭露麵……”說話的是戶部侍郎家的夫人,她家郎主年近七十了,上個月還往府上納了兩個貌美如花的小妾,因此她看誰都帶有敵意,生怕人是來勾引她爺們的魂。

“宋夫人,你這話就不對了,哪個年輕的女郎能看上老翁啊。有閒心嚼人舌根,倒不如管好你家老爺!”

幫紀蘭芷說話的這位夫人倒不是天性愛打抱不平,而是前幾日她接孩子的時候,湊巧撞見宋侍郎來領幼子回家,兩人站在府學門口寒暄幾句,隔天宋夫人便在幼學門口指桑罵槐,說某些人妄圖攀高枝,一心紅杏出牆,可把她氣得夠嗆。

……

幼學門口的風言風語令嬤嬤們感到不快,她們正要借盛氏的世家聲望敲打幾句,卻被紀蘭芷攔下了。

“無非是幾句閒言碎語,同她們計較什麼!”

紀蘭芷若是怕這些醃臢話,那她六年前也不會冒死回京了。

紀蘭芷牽著侄子侄女進學府,沒等她邁進門口,身後便傳來了門房的唱報聲:“謝家小公子到!”

紀蘭芷有意停下步子,回頭望去。

馬車的門簾撩開,從車裡出來的第一人,卻並不是首輔謝藺,而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她抱著一把長琴,下了馬車。

嚼舌根的貴婦們立馬迎上去,一個個臉上堆砌笑臉,討好地奉承:“葉先生來了,今日還是您教授孩子們琴藝吧?”

紀蘭芷不明就裡,嬤嬤們小聲和她解釋:這位姑娘正是國子監葉祭酒家的嫡長女,葉婉君。往後孩子們要上國子監,都得老先生關照,自然會百般討好葉婉君。

習慣被人吹捧的葉婉君隻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她站在馬車旁邊等待,沒一會兒,車簾又撩起。

這次出麵的,正是六歲的謝如琢。

他穿一身竹葉青色的圓領袍,小手解開披風,小心跳下車。

謝如琢冷著一張臉,對葉婉君行了師禮,畢恭畢敬地道:“多謝葉姨母今日教導。”

葉婉君一改倨傲神情,溫柔地道:“我同你父親本就是府學師兄妹,私下教你一會兒琴藝,何須道謝?去上課吧,琴藝課還得下午才開始。”

“是。”

紀蘭芷旁觀一會兒,心裡計較:倒是沒想到,這位琴藝先生……同鰥夫謝藺的關係匪淺。葉婉君瞧著也是絕世佳人,那她豈不是遇上對手了?

正思索間,謝如琢已乖巧地朝學府裡走。

沒等他走兩步,小郎君忽然抬頭,看了紀蘭芷一眼。

紀蘭芷知道這是謝藺的長子,她有意討好小孩,朝他微微一笑,容色柔善。

她知道不可操之過急,因此沒有殷勤同謝如琢說話。

然而,目空一切的小郎君,卻忽然被這一笑怔在原地。

謝如琢呆呆地盯著紀蘭芷,腳底怎麼都挪不動步子。

好半晌,他那一雙略帶稚氣的鳳眼頓時熬紅。

本該冷臉的謝如琢驟然哽咽了一下,朝著紀蘭芷,聲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句——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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