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視的官人保持著行禮姿勢，垂下眼眸眯了眯。
不等他再開口，一個隨從急急跑了過來，趴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聲音壓得極低。
官人麵色微變，抬起頭時又是一臉的笑，“這本是詢問吉兆，好彩頭，不敢有堵門這說法。”
他一揮手，視線往前放去，聲音壓低了：“貴人說的有理，還不快讓開。”
隨從們令行禁止，嘩啦一下往兩旁退去，將殿門空了出來。
薛蟠大為自得，隻以為是自己本領，大剌剌挺肚衝後邊邀功，又對黛玉殷勤笑著招手。
“妹妹兄弟都過來吧。”
想撈一筆富貴的人不願走，有膽小怕事的磨磨蹭蹭出去了，林清一行人也夾在其中。
比起其餘人來，自然是這一行有侍女跟隨的最引注目。
寶釵在黛玉身邊走著，連著後頭鶯兒也跟著四個侍女一塊並行，不分你我。
而寶釵又是薄紗蒙麵若隱若現，容貌美麗舉止大方，這會連往前走時，都是挺直腰板的得體。
在露出臉的諸位姑娘中，她無疑是最出眾的一個。
官人垂首在一旁候著，不動聲色打量過殿內。
見這一行人來，他再次上前一笑：“剛剛多有得罪，不知是哪家門戶？我也好送禮賠罪。”
黛玉聽著這話瞄了他一眼。
之前薛家千金也是這般詢問家門，不過問的方法比他隱晦多了。
她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隻當沒聽見，依舊安靜往前。
寶釵卻是落落大方回了一禮，行止沉穩音色清越：“不過小事，何須賠禮，金陵薛家便是。”
官人頷首應是，目光又轉向遮擋得密不透風的黛玉，複拉起笑意詢問：“那這幾位也是？”
林清知道妹妹不願讓彆人認出他們，此時隻拿出張狂的做派來。左顧右盼東瞧西看，就是不將正臉對向官人。
寶釵腳步已經跟著往前邁去，這會不好作答，隻沉默應對。
還是薛蟠在前頭聽著了，以為官人在小看人，直接大包大攬應和：“自然都是我薛家的兄弟。”
官人連連應是，也不再多問，躬身送人出去了。
薛蟠恥高氣昂、望天走路，等出了殿後又瞥向黛玉，挺著胸膛笑道：“以後有什麼事，就報我薛家的名號，少不得能護住你們。”
他百般想引得黛玉再說一句話，早將妹妹之前說對方是權貴的言論拋到腦後，刻意做出些張致來。
“像剛剛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就是該好好敲打敲打。”
黛玉回想了下那官人身上衣袍的暗紋，倒覺得那也是個位高權重的。
薛蟠看沒人應話，也不甚在意，自接自話又邀請：“好不容易抽完那什勞子簽，也是累人。我那有大好的粉藕，那麼長的香豬。自己吃也沒意思，不如一道？”
他手舞足蹈比劃，殷殷勤勤看向黛玉，隔著帷帽瞧不見眼睛鼻子的，又轉頭去看林清。
“家中還有事，就在此分彆了。”林清才不想理這薛大傻子。看在托他的福出來的份上，到底平和回了一句。
“這就走啊？才剛剛出來呢……”薛蟠嘀嘀咕咕的，沒看到黛玉麵容是百般不情願，一再邀請留下。
黛玉目光放在一臉平和的寶釵身上。
從剛剛那段表現來看，也不能完全肯定對方到底有沒看到異像。
這會黛玉也不多言，淡淡道了句告辭。
寶釵微微欠身，也沒有他話，一道告了離彆。
“哎，真不坐坐？告辭告辭，路上慢點啊，有事來薛家找我啊！”薛蟠沒法，墊著腳尖連連擺手眺望，好一會才唉聲歎氣收回眼來。
“哥哥這是怎麼了。”寶釵抿著嘴笑了笑，心情頗好地打趣。
薛蟠撓撓頭，到底是自家妹妹，打個哈哈隻說覺得那人定是個絕世的，可惜怕是見不著了。
鶯兒在一旁跟著點頭。
這點上她倒是和薛蟠一個想法。
“哥哥何須如此。”寶釵豎起手指搖了搖，悄悄的笑道：“你豈不知，她那等人家，馬車上都是有標識的。去瞧一眼也就知道了。”
薛蟠眼前一亮。他是個性子上頭的，口中百般誇著好妹妹親妹妹，腳下急匆匆就要去。
寶釵也不阻止，遙遙望著帷帽消失的方向。
風卷起她麵上薄紗，竹林下美人亭亭玉立，清清靜靜又美麗動人。
*
林清護著妹妹往院子中走去。
從以往的運道來看，他隱約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但沒開口去問。
自己不靠譜的話，就不要知道太多，免得無意間壞了事。
“他怎麼會那麼容易讓我們走？我還以為要關好一會，正想著該怎麼出頭呢。”風聲蕭蕭，林清隨意起了個話頭，打破兩人間的靜謐。
“許是另一批人要來了。”黛玉天資聰穎，事情猜得十之**，刪刪減減略說了遍。
“於其將我們圍在裡麵，讓另一批人也發現。不如直接放開人，記下重要的就好。”
林清撓撓頭發唔了一聲。雖然是他提出的話題，自己卻沒太懂其中彎彎繞繞。
他故作恍然點點頭，便拐個彎抄近路往林府院子去。
這是條林間小道，細長翠葉洋洋灑灑被風卷動。
周圍是寺中外客暫居的小門戶，本是安安靜靜。此時官差像是查到這裡，驚起一片斷斷續續的喧鬨。
黛玉正要拐彎繞過，一道瘦小身影就從外邊衝了進來。
那影子衝的太快太急，半點不帶轉彎，擦破竹子吊著一股勁徑直撞來。
眼看著要撞到黛玉，來人腳下像是磕著石子了一個踉蹌，卸了力道往前半倒下去，蒙頭蠻入了帷帽之中。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是誰也沒料到的，連林清都阻止慢了一拍，更彆說跟在後麵的侍女。
黛玉也是怔了一下，稍稍俯下身想扶住了她。
那是一個女孩兒，瞧著和黛玉差不多大，人卻分外的瘦弱。
這會摔倒了，就蜷縮在地下瑟瑟發抖，也不敢再動。
“你沒事吧？”林家千金溫聲問了一句，扶住她胳膊想帶人起來，就感到她身上一抖、口中輕嘶了聲。
黛玉定了定神看去，很快察覺到她襤褸衣裳下是道道被鞭笞的痕跡，額心微微蹙起。
那人聽得問候，又控製不住抖了抖，這才小心翼翼抬起頭。
她烏發垂下幾縷，眼神怯生生的，消瘦麵龐猶存鮮豔嫋娜。額前有片血汙，襯著一點眉間痣越發紅豔。
作者有話要說：(づ●─●)づ
*：來自《莊子·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