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端宜端坐在厭翟車中,依舊以扇遮麵,她坐在右邊,微微偏著頭,隔著那薄薄的紗幔,去看厭翟車外的情景。
紗幔遮著,其實看得並不清晰。
但依稀也能看到姨母被丹楓姑姑扶著,望向她的模樣。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動作。
昭裕太後臉上的不舍,也努力化作笑意,邊看著她,邊笑著與她揮手。
很快。
禮官唱聲。
樂官奏樂。
車輪碾著地麵,發出銅鈴的聲響。
儀仗隊正式出發,朝著皇極門外而去。
徐端宜今年一十有九。
她自六歲進宮,至今已過去十三年的時間。
這十三年,她與昭裕太後日日朝夕相伴,既是姨甥,也像母女,如今乍一分彆,徐端宜心中自是十分不舍。
謝清崖雖然看不到她團扇下的臉,餘光卻也能瞥見她的動作。
他一言不發。
甚至沒有把視線完全地落在她的身上。
似乎並不關心她的所作所為。
隻是偶有低頭時,他看著那隻,先前被她輕輕握過的手,感受著上麵依稀還存有的溫度,會情不自禁地出神。
步輦已離皇極門越來越近,也離身後的眾人,越來越遠了。
謝清崖能感覺到徐端宜重新坐正的身子,也能感覺到她朝他這邊望過來的動作。
他似乎一無所察。
依舊目視前方,一言不發,下頜清晰,輪廓分明。
掌心卻在她看過來的那一刻,用力合握住,抵於膝蓋之上。
正紅色的吉服包裹著他挺拔的身體,看不到其下掩藏的緊繃的身軀。
徐端宜透過團扇,能看到謝清崖俊美而又淡漠的臉。
手心上不屬於她的灼熱溫度,好似依稀還殘留著一些……徐端宜不由輕輕合握纖指,似乎想要讓那抹溫度,停留的時間,可以再長一些。
她沒有說話。
朝謝清崖方向偏過去的臉,也隻是停留了一小會,就又被她重新轉了過來。
二人皆麵朝著前方,默默無言。
春光明媚。
車外禮樂陣陣,可車內卻一片寂靜。
縱使新婚夫婦在剛成婚的時候,的確不怎麼說話,但像他們一句話都不說的,也實在是件罕事了。
……
皇極殿外。
目送厭翟車離開,昭裕太後便懶得在此處多待。
隻吩咐幾個命婦宗親,讓她們去南安王府,好好陪著徐端宜。
昭裕太後不願徐端宜嫁人冷清,是下了口諭的,要他們都去南安王府熱鬨一番。
百官、命婦自是不敢不從。
因此昭裕太後走後,其餘一眾人,除了一些不被昭裕太後所差使的老臣以外,幾乎都跟著出宮去了。
少帝卻是不能出宮的。
因此便被小貴子陪著回了乾清殿歇息。
“太後娘娘。”
回去路上,昭裕太後合眼坐在步輦上,聽到身後傳來聲音。
步輦外,丹楓往身後看了一眼,又轉過頭與昭裕太後說:“太後,是曹達。”
昭裕太後眼睛也沒睜,就嗯了一聲。
她跟曹達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自然聽得出他的聲音。
昭裕太後不語。
依舊靠坐在步輦裡。
曹達本是先帝身邊伺候的。
她與他原本接觸不算多,正式接觸起來,還是在啟兒走後。
當初先帝不滿啟兒在朝堂上忤逆他,便打算捧林氏那個賤人和他們所生的小畜生為太子,想廢了啟兒的太子之位。
她自然不樂意。
彆說啟兒從未做錯什麼,便說先帝能坐上那把椅子,靠得都還是他們蕭家和啟兒。
要不是太上皇喜歡啟兒,又覺得對不起他們蕭家,那把椅子究竟輪到誰坐,還不一定呢!
她可以容忍先帝大婚時,與她說的誓言是假的。
她也可以容忍,林氏那個賤人恃寵而驕,仗著先帝對她的寵愛,整日在她麵前蹦躂。
但她絕不能容忍啟兒被廢!
她的啟兒慈仁寬厚、德行卓絕,朝中百官,誰不誇讚他?
可她沒想到,就在她拉攏朝臣為啟兒說話的時候,她的啟兒竟然死了。
雖然太醫都說啟兒是心病鬱鬱所致,可她私下卻查出是林氏那個賤人著人給啟兒下了藥,這才會導致啟兒這麼早就離世!
她讓先帝懲治林氏。
先帝卻隻是貶了林氏的位份,讓她關在自己宮裡反省。
說反省,其實不如說是保護。
她自知先帝靠不住,便徹底與他離了心。
她知道曹達的野心,所以私下與曹達聯係上,再之後,先帝駕崩,一眾皇子謀反,她帶人鎮壓清洗,再扶持那個原本最不可能登基的六皇子登基。
之後。
她為太後,垂簾聽政。
也讓曹達如願坐上了司禮監的位置,讓他掌管內廷事務。
這些年。
她跟曹達的合作,一直都很好。
曹達建立東、西廠,又重新啟用了錦衣衛,能夠確保她在宮中,也能知道外頭百官、百姓的動向。
她也很少去乾涉他私下做的那些事。
隻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這些年曹達的野心越來越大,如今竟然都敢算計到她的頭上了。
這是蕭錦所不能忍的。
“太後娘娘。”
曹達走過來了。
他停在步輦旁,笑著跟昭裕太後打招呼。
昭裕太後這才睜開眼睛。
她垂下眼簾看向步輦旁的曹達。
“怎麼,今日司禮監不忙,你倒有空來跟哀家打招呼了?”昭裕太後手撐著額頭,看著身旁的曹達,似笑非笑。
“太後這說的是什麼話?”
曹達笑道:“您若想見奴才,奴才必定日日都去壽康宮給您請安問好。”
昭裕太後懶得與他虛與委蛇,重新轉過臉,一邊撥起手腕上的串珠,一邊垂著眼簾說:“行了,說你的來意吧。”
“奴才倒是也沒什麼正事,隻是想問問太後,長公主可知道……”
話還沒說完。
曹達就看到頭頂朝他投射過來的銳利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