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之間的傾軋,姬滿齋已經見了很多,在周隔海的住處隱約感受到的妖氣,雄赳赳忽然的死亡,姬滿齋很輕易地就能聯想到那一間狹窄的公寓裡曾發生了什麼事,這種事對於他來說當然是見怪不怪,可對於杜程來說,這顯然超出了杜程的承受範圍。
碎片與煙霧在杜程身後飄散,姬滿齋看著他無垢的眼睛,他抬起手虛虛地遮住了那雙眼睛,“恨他?”
“恨?”杜程品了一下這個字眼,“我不恨他。”
“他殺了雄赳赳,雄赳赳已經沒有機會了,所以也要讓他失去自己的機會,”黑色手套擋住他的視線,他不知道姬滿齋為什麼這樣做,是不想看到他的眼神嗎?杜程覺得不悅,他拉下姬滿齋的手,底氣十足地看著姬滿齋,“我覺得這樣很公平。”
“我認為我的想法是對的,”杜程認真道,“所以就算你要阻攔,我也不會退讓的。”
他相信他說的應該更清楚了,也足夠尊重姬滿齋。
姬滿齋對他很好,他也會同樣對姬滿齋好,但這絕不代表姬滿齋擁有左右他思想的權力。
“我會阻止你做錯事。”
姬滿齋神情平淡,金色瞳孔依舊很溫柔。
杜程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那麼,我們就是敵人了。”
回憶碎得乾乾淨淨。
杜程從夢境裡醒來,單手抓起一邊還沒從昏睡中醒來的歐陽玉,以超乎謝天地和白飄飄認知的速度,帶著歐陽玉迅速地跑了出去。
謝天地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壓根追不上腳程全開的小妖怪,隻是伸手象征性地往前伸了伸,“喂……”
白飄飄反應得很快,裙子下的狐狸腳剛賣出去,身後一股無形的壓力傳來,她尾巴一緊,縮成一團,怯怯地回頭,“姬大大。”
姬滿齋麵無表情,淡淡看了白飄飄一眼,白飄飄馬上知道接下來的事情不該她摻和了,悻悻蹲下,“杜程就這麼帶著人跑了,會不會出什麼事啊。”
她話未說完,姬滿齋已經提步向前。
白飄飄啞然,哦,不讓她追,自己追。
操場上,杜程讓昏睡中的歐陽玉靠在鏽跡斑斑的單杠上。
妖怪成精後,其實原形就不再重要,即使被摧毀,對妖怪來說也無傷大雅,這就是成精的好處,他們獲得了自由。
杜程從來沒對妖怪使用過翻山印。
這枚印的威力在凝結時就已經初現端倪。
越是強大的武器,越是要小心地運用,姬滿齋把這枚印教給他,他不能隨意地濫用,所以他隻對那些占有他靈力的凡人使用。
翻山印對妖怪到底會有怎樣的作用?會讓妖怪灰飛煙滅嗎?
指尖緩慢地結著已經熟悉的印。
淡金色的印在指尖停頓。
輕輕打出去,杜程相信他馬上就會見到周隔海。
可會出現什麼樣的誰也無法保證。
漫長歲月裡,他浸泡在人間煙火,見證了這個世界的變遷,竟沒有在他心中留下一點溫情的痕跡。
也許彆人都不知道他的心是怎樣的空虛又冷硬,他又是怎樣虛偽地假裝能感受到快樂與悲傷。
事實是,如果他的心不是空的,他早就被寂寞給折磨得發瘋了。
雄赳赳是他的第一個朋友,雖然那時他根本不知道朋友的意思,雄赳赳離開的時候他也並不想念,雄赳赳出現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說才能讓它高興。
朋友,他該有個朋友,那雄赳赳就算他的朋友吧。
彆人怎麼對他,他就怎麼對彆人,他隻學到了這一點。
可是,“朋友”在雄赳赳和他的心裡重量是不一樣的。
他根本不懂。
化作人形之後,那些情侶奪走的靈力一點點回到他身上,他的心才好像被逐漸重新填補一樣,剛化形的時候,他曾想過去殺掉那些奪走他靈力的人。
而現在,他雙手結著一枚威力無窮的印,對著麵前一根破單杠卻遲疑地下不了手。
為什麼?
他為什麼變成這樣?
指尖微微顫抖,翻山印被強行收回體內,自作自受地在胸口用力彈了一下。
杜程感覺到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疼痛。
胸口蓬勃地跳動,杜程雙手按住發緊的心口,他咬住牙,他想大叫想大喊,想將自己的胸膛撕扯開,看看裡麵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現在這樣軟弱?!
身後有熟悉的氣息靠近,杜程雙手抖了抖,他感覺到姬滿齋站在他身後,他沒有跑,如果姬滿齋要抓他,就抓他吧,他說過了,他們是敵人了。
黑色手套向前,遮蔽了他的視線,輕輕地蓋在他眼睛上,並不壓迫,卻讓人感到安全,他的手給他的眼睛搭了一個小房子。
杜程輕輕眨了下眼睛。
依舊是黑暗又安全。
眼睫再次扇動,急促地眨了幾下後,酸脹的眼睛裡流出溫熱的液體。
黑色手套放下,環住他的肩膀,扶著他轉過身靠在了寬闊的胸膛上,頭頂傳來溫柔的觸摸。
杜程雙手拽著姬滿齋的西服,額頭抵著乾淨的西服,眼淚洶湧地從他眼睛裡流出來,讓他的胸膛沒再那麼發緊。
起先,他咬著牙關無聲地哭泣,隨後,他的喉嚨也開始發疼,他必須要說出來。
“他沒有機會了……”
“他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了……”
妖怪的死太殘忍了,毫無希望,無儘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