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一直落不下去。
全身上下所有的關節都僵著,紋絲不動。長發悄然從耳邊滑落,掃過手機,她都不敢撩一下頭發。時間在屏幕正中,跳到了下一分鐘,漫長地像過了一個世紀。
“是不是信號不好?”林亦揚突然問。
“啊?”殷果乍驚,抬頭看他。
他收了手機,順勢起身,伸了個懶腰說:“這裡信號不好,微信連不上。出去抽根煙。”
說完,從旁邊的大叔身旁經過。大叔一米八幾,身形魁梧,有一百八十斤上下,林亦揚倒是和大叔的身高不相上下,隻是因為瘦更顯高。他從大叔身後走過,身形如此一對比,走路姿勢更像是二十歲出頭的吊兒郎當樣。
殷果眼瞅著他離開洗衣房。
魁梧大叔也眼瞅著他走,“嘿”了聲:“你倆不說話,還以為是哪國人呢。吵架了吧?瞧這低氣壓的,我都隻能哼歌。”
大叔訕笑著,抱起一疊衣服,走了。
殷果又看了一眼微信,頭一下子壓在了雙臂裡,趴在了長桌上。
在胳膊圍出來的陰影處,睜著一雙眼,看自己的鞋子——
剛剛腦子裡都是空的,現在卻有成百上千的念頭飛出來,零碎的、淩亂的,全沒邏輯的。甚至在想是不是在開玩笑,可也沒人這麼開玩笑的。隔空就算了,還是麵對麵。
他突然說信號不好,人也走了,就是要帶過這件事吧?
要不要也當沒看到呢?
在洗衣房外,林亦揚站了一會兒。
魁梧大叔抱著一疊衣服出來,被他唬了一跳,看清楚是他之後,了然一笑,對裡頭打了個眼色,輕聲說:進去吧。
大叔料定自己識相離開是成全了這對吵架小情侶,接著哼唱著歌,邁上樓梯。
林亦揚兩手插著兜,在門外繞了兩步,還是出了公寓。
他下來穿得衣服少,站在風裡凍得不行,於是後退,靠在了門邊,借著門避風,順帶著掏出一根傳統的白色香煙,啪地一聲,啪地一聲,連著五六次才點燃香煙。
有點後悔是真的,問得急了。
估摸了兩三天沒好好睡,頭昏腦漲回來,衝了個熱水澡,人太放鬆了。
剛剛的氣氛又太好,一時沒收住,衝動了。
他是一個信奉多少付出多少回報的人,認為追姑娘也是這樣,也還沒做什麼呢,也不指望人家真瞧上自己,慢慢來才對。
慢慢來,林亦揚。
林亦揚深深吸了三口,將煙霧噴出來,直接撈出手機給樓上的吳魏打了個電話:“拿件衣服下來,不用你,讓安妹下來。”
陳安安是話最少的,一門心思除了台球就是台球,讓他下來清淨。
果然,陳安安沒多會兒跑下來,把衣服往他懷裡一塞,半個字沒說。
“我悶,你比我還悶,”林亦揚揶揄他,“十好幾年沒見,不想和我說話?”
陳安安內斂地笑笑,從林亦揚手裡接了根煙:“你讓我下來,不就是因為不想聽他們開你玩笑嗎?”
不說話,可不代表心裡不清楚。
林亦揚被逗笑,揉了揉陳安安的頭發:“還這麼矮,也不長個兒。”
陳安安一歪腦袋,避開來。
“哥給你點上。”林亦揚主動兩手圍攏著,給陳安安點煙。
陳安安是個不愛說話,情緒豐富敏感的人,總覺這動作像回到過去,眼眶一紅,沒來得及點上煙,已經緊緊抱住了林亦揚。他個矮,隻到林亦揚的鼻梁處,再往林亦揚肩膀那裡一埋頭,像個大姑娘似的。
林亦揚怕他哭,叼著煙,去拍拍他後背:“抱得鬆點兒,你這樣,讓人看了誤會。我還怎麼找媳婦兒了。”
“滾你丫的。”陳安安帶著鼻音罵。
林亦揚被逗笑,拉開陳安安。兩兄弟在公寓門外,零下幾度裡,哆嗦著聊著那些未曾有交集的過去。陳安安時不時紅一下眼眶,還想往林亦揚懷裡鑽,林亦揚笑著寒磣他,樓上那麼多學生在,還這樣不端著老師的架子,忒丟人。
殷果洗完衣服,磨磨唧唧烘乾了,抱著一摞衣服回到公寓。
客人全走了,吳魏送兄弟去了,林亦揚在收拾房間。
客廳裡,隻有一個ikea的落地燈開著。
殷果反手關上公寓大門時,林亦揚正在把玻璃杯丟到水池子裡,拿起抹布,在擦吧台。殷果隔著吧台,和他對視了一眼。
林亦揚以為她不會和自己說話,沒想到她主動先開口問:“明天你回去嗎?”
他點頭:“對。”
“上午?還是下午?要是下午,來得及去布魯克林嗎?”沒等林亦揚回答,她又說,“我是隨便問的,你要忙下周也可以。”
林亦揚剛要答應,殷果沒給他這個機會,三步並作兩步進了臥室。
看著閉合的房門,他把白抹布擱在吧台上,兩手撐在吧台邊沿,看著台麵,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這什麼破桌子,這麼難看?改天換個新的。
而房間裡的殷果,還站在門邊,手搭著門把手,在走神。
慌什麼啊,都沒問完。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去?難道還要微信問嗎?
她現在打開微信窗口,都不敢說話。
那三句話還是結尾。
忽然,房門被敲響。
她猛地鬆開門把手,心怦怦地劇烈跳著,隔著一扇房門聽到外邊的林亦揚說:“不用開門,約個時間。”
她心怦怦地跳著,沒吭聲。
“十點出發,你看怎麼樣?”
殷果“嗯”了聲。
外頭的人估計沒聽到,停了兩秒說:“十點半也可以。”
“十點吧,”她終於說著,嗓子發澀,“十點。”
……
門外,林亦揚的手撐在門框邊,低頭,對著房門低聲說:“明天見。”
女孩子的聲音在回答他,明天見。
林亦揚在門邊立了會兒,吳魏回來,撞見這一幕,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這是乾嘛呢?剛私會完?親了?在門邊回味呢?這進程有點兒快啊,不就在洗衣房裡約會了沒多會兒嗎?
林亦揚掉轉頭,把桌上抹布拿起來,走神太過,懸懸將抹布當作毛巾擦了臉。
萬幸,最後在吳魏賊兮兮的目光裡,把抹布丟進水池子。
吳魏一臉狐疑地觀察著轉身的林亦揚,瞄著他,看他有模有樣地收拾屋子,懊惱剛剛沒強硬代替安妹送衣服。安妹那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問了半天都沒說出個四五六來,白白浪費了唯一去偷看林亦揚約會的名額。
到淩晨,殷果還是沒睡著。
她怕吳魏或林亦揚還在客廳裡用電腦,抱著被子,坐到窗邊上悄悄打語音電話。一開始扭捏,顧左右而言他,扯了半□□服烘乾不如陽光曬後的感覺。鄭藝以為她是在分享生活見聞,還在給她吐槽,剛到這裡念書時,不知道不許戶外晾衣服,把衣服掛在了宿舍窗外,還被同學警告是違法,嚇得趕緊撈了回來……
鄭藝巴拉巴拉,說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