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憂爬到床最裡麵了,想了一會兒側過身,鬼鬼祟祟往外麵瞧了一眼,西江橫棹抱了一床被子從外間進來,鋪在門板上。
他們躺下了,不一會兒寧無憂睡著了,呼吸很淺。西江橫棹望著屋頂,又望了一眼外麵,疑心傻子剛才往外麵跑是去年他們住在一起,跟著他跑到江邊看雪的緣故,那天夜裡是他走了出去,寧無憂追了出來。
和今夜正好相反。
從前一個人住,西江橫棹大可以自行其是,愛怎麼樣怎麼樣,這一點無人管束也無人在意,於是他去江邊看雪。少年時他肩負刀宗許多人的希望,是沒有那個念頭也沒有那種心境的,自十八歲的那一年後,年年都能有了。
然而今年沒去看成,是又和人有了牽扯,冥冥之中,呼嘯的洪流輾轉又至,這一次不知要把他衝到何方,如今洪流暫且還在床上睡著,委委屈屈的隻睡了一半,頭發散下來,絲絲縷縷,白天還是他摁著給人洗了頭。
寧無憂掙紮的十分厲害,一連串“啊啊啊啊”就格外憤慨和洪亮,洗完了頭就逃到隔壁去,麵壁思過了一盞茶,偷偷轉過頭來瞧他,偷看也不夠了,就可憐的叫了幾聲,出來看他殺魚除鱗,轉眼就忘了沐發之仇。
西江橫棹一大早要出門,天不亮就要出去,但今天下了雪就打算歇一天。今天出門能打到魚也少有人來買,何況雪一停還要除雪,就怕房頂的梁棟撐不住。他想了一陣又一陣,微微有了困意,就見床上的鬼鬼祟祟的小子翻了個身,把自己裹在被子裡,掙紮了一會兒床邊探出了頭。
“寧……”寧無憂熱切的看著閉著眼睛睡著了的男人,含含糊糊的說:“啊……哪……寧……”
西江橫棹很像忽略他的目光,但這兩聲可忍不了,沉聲道:“西江橫棹。”
寧無憂嚇的得縮回去,一會兒又探出頭來,口齒不清的跟著、怯怯的冒出來:“西……西西……”
“西江橫棹。”
“西江……”寧無憂很努力:“西西……橫……”
西江橫棹睜開眼睛看他。寧無憂一下子不說話了,眼睛隻看過去,又是含了一點飄渺的歡喜和濕潤,臉頰上的灼傷還沒有大好,可一點都不好看,但一個人對好不好看沒有自覺、很歡喜很高興的時候,那燒傷的紅斑也不算什麼了。
西江橫棹道:“睡吧。”他的話很有用,寧無憂縮回去了。
寧無憂第二天醒過來時,不可思議的繞著西江橫棹打轉,西江橫棹一大早還是出門了,買了一隻母雞回來燉湯。寧無憂很激動,狐狸有多激動他就有多麼激動,端茶送水,積極洗碗,早早擺了兩隻碗在桌上,一隻還倒了酒,搬了一張小凳子坐在火爐邊,看雞肉在鍋子裡沉浮飄蕩。
西江橫棹不動聲色的看他,獵人看狐狸就是那樣,傻狐狸饞的眼睛裡都是光,聚精會神,一刻也不看彆處,西江橫棹走到桌邊端起了酒碗,喝了一口,眼睛也沒看彆處。
這時候外麵咄咄咄幾聲,接著魚簍裡一陣響,西江橫棹回過頭去看了看——千金少來了。這事他還沒告訴過彆人,但千金少遲早會知道,西江橫棹沒有動,寧無憂也沒有動,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能阻止他坐在爐子麵前吃雞。
不過,如果他早知道來的是他的從前的飯搭子,他就會回頭看一看了。
門一推開,千金少扇了扇風:“好香!師弟趕上趟了,大師兄,今天我帶了……寧大夫?!”
寧無憂一臉無辜的回過頭去,指了指門:“啊……”他又很矜持的點了點頭,千金少驚呆了,西江橫棹替師弟把門關上,風將爐子裡的火吹歪一邊,雞湯就要慢個一會兒,他很能抓住寧無憂這時候的想法了。
千金少坐在桌邊喝酒,寧無憂在爐子旁邊吃雞腿,旁若無人的吐著氣,小口小口吃;回過神來了,千金少問旁邊也喝酒的人:“大師兄,秦……南泉林隱知道此事麼?”
西江橫棹要說的就是這個:“他不知道。”
師兄弟的目光默默對上了,西江橫棹又喝了一口酒,沉聲道:“寧無憂不是江湖人,不是和他扯上關係,不會被人算計。現在又神誌不清,身上有傷,說了又能如何。”
千金少道:“這個……也是。放心,我不去說。”
沉默蔓延了一會兒,隻有寧無憂啪嗒一聲吐了骨頭,又彎腰撿了起來,火光照亮了那根骨頭,左看右看,沒一絲肉也沒一絲皮留下來,吃的很完美。
西江橫棹的眼睛不受控製的抽了幾下,千金少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小寧大夫還會恢複麼,總要找人看一看腦子。”
西江橫棹不置可否,道:“明年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