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安靜,宮女太監側身俯首,不敢妄視。
平安一直看著裝詮,她張了張口,語氣慢,很有些娓娓道來的意味:“吃了梨。”
裴詮說:“還有呢。”
平安眨眨眼:“就看到你了。”
相當戛然而止,裴詮目光瞥向桌上,在她寫出“太子、王爺”四個字之前,還畫了不少玩意,有山有宮殿,到他這兒,都跳過了。
裴詮微微眯起眼睛,下一刻,他抽回手。
平安才剛把下頜擱在他手上省力,舒服著呢,他手一移開,她“咦“了聲,腦袋像鳥兒偷吃米粒朝前點了一下,雙眼??,茫然地瞧著裴詮。
實在是好欺負。
裴詮朝旁邊伸手,劉公公會意小步上前,雙手遞出一方月白地蘇錦手帕。
裴詮用手帕擦拭指頭墨痕,那是他剛剛在平安下頜抹掉的,他語調慢條斯理,說:“敷衍。”
平安緩了下,她搖搖頭,說:“不敷衍、不敷衍。”
怕王爺還是不懂,她接連說了兩遍。
裴詮:“就是敷衍。”
平安:“是看到你才忘了。”
她說得太實誠了,不是怪他,是隻顧著看他,哪還知道怎麼組織語言,描述前麵的事呢。
裴詮動作一頓,連呼吸都輕了幾分,他屈膝半蹲下,平安的視線隨著他動,果然隻看他。
他輕輕從鼻間哼了聲,就著手裡的手帕,擦著平安的下頜,將餘下的墨漬全擦開。
平安闔了闔眼睫,王爺指尖力氣很輕,有點癢。
亭子外,一個侍衛從皇帝的亭子那邊跑來,他隔著幾步單膝跪下,行禮道:“稟豫王殿下,陛下有請。”
裴詮起身,將那方沾了墨漬的手帕,放在桌上,他垂眸看著平安,說:“是不敷衍。”
平安想,王爺今天好像有點高興,高興得把手帕都落下了。
她正折起手帕,薛靜安幾人去了一會兒,將將折回,正說笑著,抬頭瞥見平安,都是一愣,忍俊不禁:“哎呀,妹妹怎麼把臉上弄得都是墨漬?”
“真是花貓似的。”
平安有點疑惑,摸了下剛剛裴詮擦過的地方,指尖也有墨漬。
平安:“......”王爺居然把墨水擦到她臉上。
薛靜安笑著招呼宮女:“勞煩你,去打一盆水來。”
倒是薛常安瞥見平安手上那方手帕。
各家姑娘的貼身用品都有什麼,大家心裡多少有數,而平安的手帕,是紅梅白雪紋,而不是這種清冷似霜的,這個款式更像男性的。
趁著彆人沒注意,薛常安裝作給平安收拾書信,偷偷藏起那方手帕,沒叫其他人瞧見。
隻是,不知道到底是誰,她心中有點發沉。
姑娘們才又坐下片刻,便有宮中嬤嬤前來,宣諸位姑娘去覲見帝後。
徐敏兒問:“請問嬤嬤,圍獵什麼時候開始?”
嬤嬤說:“由太子和皇子獵下第一頭獵物,吹響鹿哨,就正式開始。”
難怪剛剛,她們看見豫王和太子共獵一頭鹿,想起豫王,還有人不太自然,既是要開始了,眾人跟著嬤嬤繞過歇息的亭子,到達一座平地拔起,四周開闊的樓閣。
路上,薛家三安又遇到何寶月,幾人都沒說話。
上了樓閣,張皇後端坐上首,左手第一個位置坐著太子妃李氏,往下,則是玉琴、玉慧兩位郡主,右邊則是幾位命婦。
各家姑娘行禮:“拜見皇後娘娘、太子妃。”
張皇後在深宮待久了,能出來湊湊秋狩的熱鬨,本就舒心,再看這一圈年輕鮮亮的麵孔,心情要更好了。
在這二十來個姑娘裡,她一眼瞧見的,是站在左邊第三排的平安。
和上回比,小姑娘臉龐圓潤了點,平時在薛家肯定沒少吃,她眼睛依然乾淨又漂亮,真就抓著人讓人心軟的地方長。
見她沒穿騎裝,張皇後問:“薛二姑娘待會兒不騎馬麼?”
平安被點名,剛要開口,徐敏兒搶了一步:“回娘娘,平安妹妹還不會,我們方才還說要教她呢。”
張皇後:“原是如此。”
她不露半分,心裡已有幾分不悅,她問的是平安,回答的卻是寧國公府家的姑娘,顯見這是個愛標榜自己的。
太子妃李氏在一群人中,也是一眼見到平安。
玉慧受罰的事,要比何寶月被打還早許多,李氏卻一直記著。
她說了一句:“玉琴和玉慧日日在宮裡說,就等與各家姑娘比試玩耍,到時候能上場了,你們放開手腳就是。”
姑娘們應是。
東宮的玉琴郡主是玉慧的姐姐,她朝姑娘們笑,眉眼倒是柔和,沒有半分玉慧的戾氣。
至於東宮另外的兩個女孩兒,因是良娣所出,沒有前來獵場。
場上這麼多女孩,庶出的一隻手數得過來,雖說正經人家隻要生了都會培養,有些資源隻傾向嫡女。
薛家能帶三個姑娘,是看在豫王府的麵上。
玉慧暗暗翻了個白眼。
<b
r>????薛家真上不得台麵,什麼女孩兒都讓過來,平安是嫡女就算了,那靜安又憑什麼混在中間?她甚至還定下了鎮遠侯家的!
這時,尖銳的鹿哨響起,姑娘們都被吸引了注意,紛紛向樓下望去,張皇後站起身,說:“本宮先回亭子,你們都隨意些,各處看看吧。”
張皇後和太子妃走後,姑娘們不再乾站著,走到欄杆處看下麵。
平安眺望著空地。
空地站滿官員與各家子弟,秋狩開始了,不過要等萬宣帝先回去,眾人才會動,隻看金色皇家傘蓋下。
皇帝身著金色袞服,其餘的被遮了,看不太清,不過好像太瘦了,衣服裡空空的。
平安拿他和祖母比了一下,她想,祖母還得再吃胖一點才好。
看完皇帝,滿足了平安的好奇,她看向百官,薛瀚穿著正四品官職緋袍,混在一堆官員中,得找一下。
薛鑄薛鎬更不用說了,在一堆男子裡沒看到個影子。
若想看豫王卻很簡單,往人群瞅一眼,他麵容沉冷,身姿峻拔,俊美非常,倒是很容易找到。
平安便又看了好幾眼,果然很好看。
裴詮與太子站到一處,等萬宣帝回亭子,這才退下。
太子心情很是沉重。
這是五年來,豫王第一次參加秋狩。
太康十二年的秋狩,豫王在林裡獨自遇到惡狼,萬幸的是,他用一把利刃斬殺了惡狼,可他左手卻被惡狼咬了一大口。
當時太醫斷定他日後再也無法拉弓。
朝臣皆道豫王時運不濟,自小體弱,湯藥不離身也就算了,竟還因為一場意外,廢了一條胳膊。
唯一的好事,是好險沒被惡狼咬掉胳膊,畢竟,身患殘疾的皇子不能繼位。
如今五年過去,向來低調的豫王,在參政後的三個月,再次出現在秋狩,模樣氣度愈發出眾,那隻手竟也養好了。
太子和他去獵鹿時,是豫王拉的弓殺的鹿,隱忍這麼多年,豫王藏不住了,漸露鋒芒,卻一次比一次要刺眼。
這讓太子如何放寬得心?
隻是心情再壞,太子勉力忍住,他徑直朝裴詮走來,笑著說:“方才沒儘興,皇叔再同本宮一同去狩獵,如何?”
裴詮神色冷淡:“不了,我有些疲憊,把場地讓給其餘人吧。”
秋狩第一日的的第一項是競技,比獵物的數量到質量,武官各家都會為此博取帝王的獎賞,若裴詮下場,勢必會被東宮比。
他還不屑與太子比勝負。
聽了他那不是借口的借口,太子黑著臉咬牙,疲憊?那可是一點都瞧不出來,五年前那匹惡狼,怎麼就沒有把他咬死。
秋狩既然開始,比技藝的事,各家兒郎都不願意落下,紛紛騎上馬匹。
樓閣上,何寶月高聲:“大哥、二哥!多獵些好玩的玩意來!”
往日京中馬球賽,姑娘們呐喊呼喚的不在少數,何寶月喊完,其餘的姑娘,也紛紛給家中兄弟鼓勁。
銀鈴般脆響的聲音,引兒郎們不由抬頭望去。
徐硯夾雜在其中,也望了過去。
樓台上,姑娘們身著鮮亮的衣裳,幾乎一眼,他找到薛家平安。
在所有花朵般的姑娘中,她最是含苞待放的那一朵,鮮妍,懵懂,天真,卻也美得最明澈無瑕,不染塵器。
讓人瞧著,心頭有些癢癢,隻想護她不被風吹日曬。
徐硯突然明白了,為何豫王府和永國公府的婚期拖了十幾年,卻在這時候定下來。
他克製著自己,收回目光,場上武夫就沒有文人那麼講禮,比如何家二郎。
他打馬到樓台,喊道:“寶妹,等等給你抓十個兔子!不喜歡的,可以分給彆人玩!”
何寶月說:“你們快些給我探探路。”
在秋狩前,侍衛排查了無數遍山林,但或許還會有不知名的危險,姑娘們想在周圍騎馬無妨,打獵還得自家兄弟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