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蔓延開來,蓋過了桌上的湯藥味,黎昭蹙眉伸手,掀開白布的一刹,嚇得失手打翻了托盤。
一顆人頭自托盤跌落,滾落到門邊。
老太監曹順笑問:“娘娘可滿意?”
黎昭從震驚中緩了過來,看向那顆人頭,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深深映入她的眼底。
蕭承的動作還真快,不過半個時辰,黎淩宕就已人頭落地。
如此,大仇也算得報,她起身走過去,附身仔細觀察,確認是黎淩宕的頭顱,才滿意地點點頭。
此舉,不禁讓在場的宮侍大為驚訝,昔日不諳世事隻知道情情愛愛的小皇後,已徹底變了心性。
曹柒看在眼裡,剛要讓下屬將地上的血跡清理乾淨,卻見黎昭忽然捂嘴乾嘔起來。
還是忍受不了血腥味啊。
正常,一直由祖父嗬護的花朵,哪裡見過腥風血雨。
曹柒站著沒動,還是曹順遞上一張潔白的帕子。
驀地,一道清淺笑語傳入眾人耳畔,一襲青衫慢慢走了進來,隨意踢開礙腳的人頭。
“皇後害喜得未免太快了。”
眾人立即跪地請安,齊呼“吾皇萬福”。
黎昭又乾嘔了下,忍住空腹反酸的不適,上前行禮,態度恭敬,卻沒了先前的諂媚。
敏銳如蕭承,這點微妙的變化也被他捕捉到了,他不露聲色帶著黎昭坐到茶水桌前,瞥一眼桌上的熱湯,“曹柒,該罰。”
“小奴認罰。”曹柒跪地,蹭動膝蓋上前,端起不算涼的湯藥,遞給黎昭,“娘娘請用。”
黎昭仍舊沒接,看向一旁的帝王,“臣妾不渴。”
一絲疏冷的笑意掠過蕭承真實的眉眼,他沒有動怒,擺擺手示意閒雜人等退離,“皇後不知道這是什麼?”
這一刻,裝傻充愣無濟於事,黎昭直言道:“臣妾猜是安胎藥。”
蕭承眼中笑意更濃,卻無漣漪,“怎不猜是避子藥?”
“陛下需要子嗣堵住臣子的嘴。”
黎昭心知,先前有祖父在,蕭承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隨意選秀納妃,後宮隻有她一人,而如今的她,對皇室構不成任何威脅,不“用”白不“用”。
“臣妾可以喝,也可以安心養胎,但想要換取陛下一個承諾。”
這是她一連提出的第二個條件,除了她的祖父黎淙,沒人敢在禦前一連提要求。蕭承單手撐頭,顯得漫不經心,可到底冷了音調,隻因猜到了她想要換取的承諾。
“朕勸皇後慎言。”
“請陛下準許臣妾拿回祖父的骨灰。”
黎淙病故後,被黎氏庶係火化,本該入土為安,卻由太後一道懿旨,打斷了黎家人的計劃。
黎淙的骨灰被送入皇宮,安置在司禮監。
是有多恨一個人,才會阻止其入土為安?
黎昭直到得知這件事,方知太後對他們爺孫二人恨之入骨。
黎淙功高蓋主,掌權長達十餘年,直至天子二十歲,才勉強與黎淙在朝野上分庭抗禮。
次年,天子迎娶了黎昭。
是被迫還是報複,亦或是彆有所圖,朝野上下眾說紛紜。
而擺在明麵上的事實是,自黎昭入宮為後,黎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為保孫女此生安然,老者逐漸上交兵權,再沒了當年說一不二的驍悍。
可終究沒有換來帝王的不計前嫌。
帝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麵對政敵,可以把酒言歡,黎昭用了七年都沒有完全將他看透。
唯一看透的,是他對她沒有絲毫情意。
黎昭垂眼,嘴角帶笑,靠著一股意念支撐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臣妾執意取回祖父骨灰,不計代價。”
好一個不計代價。
陰冷的廨房中,偶有重犯的嘶吼聲傳來,是隔壁牢房的犯人在受刑。
昔日,也都是些大權在握的重臣貴胄。
蕭承狹長的眼尾凝著壁火暈染開的光暈,他看向黎昭,問道:“不計代價?比如?”
“比如用皇後之位交換。”黎昭說得雲淡風輕,不像是鬥氣之言,“黎氏對皇室有愧,臣妾德不配位,自願下堂。”
那麼多高門貴女覬覦的皇後之位,分量足夠嗎?
黎昭靜靜等著答複,昨夜的極力賣弄,用自尊換取到一道殺機,不足以再做換取祖父骨灰的籌碼。她僅剩的籌碼不多了,皇後之位算一個。
蕭承徹底沒了笑,眸底比夤夜還要幽深。
他緩緩起身,大袖負後,一步步向門口走去,當著門口宮侍的麵,淡淡開口:“今日起,廢黎氏女皇後之位,打入冷宮。”
一襲青衫散發書卷氣的年輕帝王,再次踢開那顆頭顱。
眾人無不驚訝,子夜那會兒,帝後不是才剛剛圓房,正是情濃時啊,怎會......怎會......
老宦官曹順先是一驚,又立即隨聖駕離開。
曹柒靜默不動,待聖駕行遠,才再次走進廨房,稍一抬手,示意宮女換去黎昭身上的宮裝。
屬於皇後的華服。
雌雄莫辨的宦官手持拂塵,氣韻似白練,冰清玉潔,替主子們做的事,卻很少登得台麵。
得知來龍去脈後,在去往冷宮的路上,曹柒不禁問道:“娘娘這是何苦?賠了夫人又折兵。莫不是你們黎家人,都喜歡跟陛下談條件?”
殊不知,陛下最厭惡的就是黎淙曾經一次次提條件的姿態。
黎昭去時乘軺輦,返回時已成階下“囚”,一步步走在寒風中,沒有裘衣禦寒,身形單薄,背卻筆直。
卸去皇後的空殼,反倒輕鬆許多。
“曹公公,你有沒有聽說過置死地而後生?”
女子嗓音清淺,帶著泠泠笑意,渾似山野間無憂無慮的少女。
曹柒以為自己眼花,定眸一看,黎昭還在笑,垂死掙紮嗎?
“娘娘還是涉世未深,不知人在深陷泥潭時最難擺脫的就是疾苦,要知道,一旦入了冷宮,昔日榮華恩寵如過眼雲煙,唯剩暗無天日。”
說到這裡,曹柒背對黎昭,嘴角淺露一抹弧度。
麵具戴久了,習慣不苟言笑,快要忘記怎麼笑了。
黎昭跟在後頭,瞄了一眼腰肢纖細的宦官,要不是考慮周圍人多,她或許會與之說幾句心裡話。
祖父臨終前,托人給她捎了一則口信,是留給她的一道“保命符”,與麵前的宦官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