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黎昭拋出的餌,蕭承沒有情緒外露,看了一眼漏刻,該去上朝了,示意她簡明闡述隱情,並提供佐證。
黎昭抱著古木,一五一十揭露起平錦城總兵軟禁、折磨長公主的事實,聽得蕭承下頜緊繃。
“那廝在皇城一家青樓安插了眼線,專門攔截長公主暗地裡派人送回皇城的書信,是那廝的一個相好,名叫婉溪,陛下可派人去盤問她。”
蕭承緩緩起身,站定在黎昭麵前,伸出一隻手。
黎昭不解其意,向後傾身,想要避開他莫名其妙的觸碰,卻覺懷中一空,那棵原本到手了的古木被男人長指一勾,勾了回去。
“還我。”黎昭伸手去奪,臉色生慍,“天子金口玉言,怎可食言?”
豈料,那人抬高手臂,任她踮腳蹦跳,觸之不及。
蕭承垂目,淡淡道:“今晚黃昏,你負責帶路,查經屬實,雙倍奉還。”
黎昭愣了下,雙倍?古木被打磨成了一對工藝品?
“陛下要親自去驗證?”
蕭承以緘默回答,單指勾著古木離開內殿。
昂藏風姿,融入晨風細雪中。
黎昭推開窗,被雪絲拍臉,打個激靈,她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潺潺心潭不再有漣漪。
慧安長公主是皇族為數不多真心待她之人,幼時在禦前受了委屈,還受過慧安長公主的安慰。後來入宮被冷落,更有長公主寄信給天子說情。
有些人情,跨越光陰,在能償還時,也要竭力償還才是。
且一舉兩得。
寢殿溫暖如春,即便坐在竹簟上也不會覺得冰涼,黎昭從紫檀架格上取出一本話本子,坐在軟榻的竹簟上翻看起來。
要說燕寢怎會有小女兒家喜歡的情愛話本,還要歸功於黎昭。
蕭承起初會覺得礙眼,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懶得再讓宮人清理掉。
那時的黎昭,死皮賴臉,在燕寢留了不少花花綠綠的物件,與威嚴的寢殿極為違和。
現下想想都覺得臊得慌。
作何強求?
翻開折角的紙張,黎昭向後仰去,雙手抬高盯著話本,素麵朝天的模樣讓前來端送點心的宮女大為驚訝,心想黎大小姐每次來這邊,從來都是淡妝俏麗、濃妝穠秀,今兒怎麼不花心思打扮了?
不過有些人天生麗質,再素都是明豔的,吸引人的視線。
黎昭沒注意宮女臉上的豔羨,半躺在榻上一頁頁翻動,不知何時,小腿上多了一隻玳瑁貓。
“彆來煩我,一邊去。”
黎昭與之計較,語氣不算好。
哪知那隻玳瑁貓再次施展撒嬌的功力,翻過肚皮開始示好。
黎昭沒去摸那軟鼓鼓的貓肚皮,一點兒也不買賬。
她才不是它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一人一貓同榻異“夢”,不知不覺到了薄雲兜不住晚霞,夕陽四溢的傍晚。
一滴朱砂綴天邊,暈染開漫天紅光,廣袤壯闊,引人入勝。
一輛馬車駛出宮門,大批侍衛嚴陣以待。
一襲青衫閉目端坐車廂內,沒去欣賞沿途的風光,清俊麵容聚攏陰鬱。
黎昭坐在對麵,沒去趁機欣賞對麵的“景致”,轉身趴在車窗上,看光影成線,從眼前快速掠過。
少女換了妝容,以最深色的胭脂遮麵,搖身一變,成了蠟黃“少年郎”,比駕車的曹柒黑了幾個度。
可耳朵背麵忘記塗抹,皙白透亮。
去青樓,還是不起眼的裝束穩妥些,哪像其餘兩人,一個青衫飄逸,一個空靈清麗。
黎昭挑簾打量一眼背對她的曹柒,光看背影,都令觀賞者感官舒悅,可惜了這樣的妙人,心腸是黑的,陷於偏執。
“曹小公公,何為喜歡?”
駕車的曹柒稍稍偏頭,語氣淡如水,“回姑娘,小奴不知。”
黎昭單手倚在窗邊,另一隻手搖晃著粗布腰帶,“大抵是流水迢迢千萬裡、春風野火萬尺高,也要化作彩蝶,冒著成灰燼的風險,奔赴到心上人的身邊。”
目視前方的曹柒眉眼微凝,耳尖莫名滾燙,心不在焉道:“姑娘話本看多了。”
“現學現賣,見笑了。”
對麵的青衫男子睜開眼,於掛壁的風燈下,看向閒事悠悠的“少年郎”,恍惚有種錯覺,隨著馬車的晃動,一道影影綽綽的暗影與她的軀體分離,重合,再分離,再重合。
“黎昭。”
“做什麼?”
“把手收回來。”
黎昭還倚在窗邊,像是故意作對,片刻才不得不顧及天子之威,坐直身子。
風燈在晃動中投下燭火的光圈,照在她的眼簾上,拉長了睫羽的陰影,也遮住了她眼底的排斥。
排斥他的關心。
他怎會關心她呢?無非是嫌她礙眼。
馬車停靠在一處街市,商販們吹糖人、打鐵花、舞醒獅,好不熱鬨。這是皇城最熱鬨的街市之一,七拐八拐的巷弄裡,麵店、酒館、飯莊應有儘有,當然,青樓、勾欄、瓦肆也是隨處可見。
人群比肩接踵,香車寶馬難以通行,黎昭領著一行人來到一家門麵氣派的青樓前,指了指人流進進出出的大堂,“婉溪是這裡的頭牌,千金難見一麵,咱們先碰碰運氣。”
曹柒有些不悅,“陛......公子忙裡抽身,僅是來碰運氣的話,姑娘不該大包大攬。”
黎昭挪挪下巴,“青樓的規矩也是規矩,多少權臣貴胄擠破腦袋、揮金如土,才能得見頭牌一麵,公子以青衫示人,失了優待,自然要守規矩。再說,是公子提出今晚來此的。”
“你......”曹柒臉色愈沉,示意一名喬裝的侍衛進去溝通,片晌,侍衛走出來,尷尬地撓了撓頭。
青樓裡全是達官貴人,有銀子也行不通。
曹柒湊近在人群中靜靜佇立的男子,輕聲道:“請公子先行,這裡交給小奴吧。”
無非是個眼線,曹柒並沒放在眼裡,不知天子為何非要親自前來沾惹世俗氣。
有風起,撩動青衫一角,蕭承邁開步子,徑自步入紙醉金迷的青樓大堂。
很快,一名戴綠頭幘的龜公迎了上來,一見蕭承,兩眼冒光,“這位公子是初來吧。”
再看他身側,一左一後跟著兩名個頭矮了一截的......書童,龜公笑得更熱情了,左邊的書童妍姿聳秀,像極了富貴人家豢養的小白臉,隻是不知這位高個兒的公子哥有無特殊的癖好。
不過有無癖好,都不耽誤花天酒地。
眼前男子,儀表堂堂,青衫儒士,多半是書讀累了,出來放鬆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