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文學愛好者站在四十年後往前看,會發現八十年代大陸的文學發展存在一個影響關鍵命運的主線。
那就是有關於故事和藝術的平衡,或者說,是向大眾文學發展,還是向嚴肅文學發展。
曆史在這裡,最終演變為後者。
於是,傷痕文學、尋根文學、“現代”文學(專指西方文學汲取靈感)、先鋒小說……無論是什麼派彆,無論是什麼團體,他們得到自己期待之物的苦果,失去了和社會、公眾的蜜月期。
5年後,王濛在《文藝報》上發表文章《失卻轟動效應之後》,說到80年代初期文學在社會中引起陣陣熱潮,後來,熱潮成為文學圈內的事,而到了80年代後期,連圈內的熱都不大出現了。
“不論您在小說裡寫到人人都有的器官或大多數人不知所雲的‘耗散結構’,不論您的小說是充滿了開拓性的救世主意識還是充滿了市井小痞子的臟話,不論您寫得比洋人還洋或是比沈從文還‘沈’,您掀不起幾個浪頭來了。”
為什麼?
秘密在餘切和黃興邦的閒聊中。
“餘老師,你是要寫大場麵、大戰爭,要扣人心弦,險象環生……超越了紀實文學的虛構小說,但它畢竟是個虛構的,而你最後顯然對‘分手信’的行為持批判態度,那麼,你寫前麵乾什麼?是不是寫的太多了?”
黃興邦吞了口唾沫補充道,“我以為,故事性的東西太多,批判的東西,太少了。你的……您的《天若有情》也有這類毛病,在最後是戛然而止,在我看來,您對寫的好看這件事情,付出了太多,而忽略了自己的表達。”
“《紅岩》是偏向於現實主義的大刊,您的小說滿足《紅岩》的要求,今後也必將滿足,可是,餘老師你還這麼年輕,創作思路卻是偏向通俗文學的……我這麼說好嗎?在我看來,是的。”
黃興邦一股腦吐完所有話。
這事兒有點奇葩,他對餘切的文評價是好看,愛看,但是,他覺得好看愛看要適可而止,並表現出了該懸崖勒馬,不可浪費天賦的態度。
為什麼?
文學,你一定得教我一些什麼東西,你得批判一些什麼。
黃興邦是搞報告文學的,在文學的歧視鏈中,報告文學尚處於這個鏈條的中遊,而通俗文學是踏馬的末流啊。
餘切拿出了馬識途當擋箭牌。“你要給人講道理,不說個稀奇叫人聽下去,怎麼能到最後一步?《夜譚十記》個個不都是在擺龍門陣嗎?”
黃興邦說:“馬老畢竟是不一樣的,他早已成名,《夜譚十記》還沒有動筆,先預定了《人民文學》,先確定了出版,有多少作家能做到?”
馬識途豈止是擺龍門陣!
《夜譚十記》裡麵有一個故事是《娶妾記》,講一個男的靠妻子發家後來又拋棄了妻女,去了渝市主城成了一個大經理。妻子帶著女兒改嫁也去了主城,女兒長大後被qj還生下了孩子,隻能半推半就地當了小妾……
這劇情能把人的CPU都乾燒啊。
這個小說裡,馬識途批判了什麼?
他在寫這一部分的時候,是想的“讓老子教你們點道理,讓老子表達點什麼”,還是“兄弟,我這個龍門陣擺的離奇嗎?牛逼嗎?”
商業寫作技巧不影響文學的表達,可以給文學表達添磚加瓦,如此簡單的道理,竟然是到了哪怕四十年後都沒有被文壇真正的承認。
黃興邦說:“但是,當今文學的潮流就是探索不同的寫作技法,在題材、結構上創新,把表現自我當做唯一和最高的目的,創作抽象的人性和人道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