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夜未央(2 / 2)

趙慶攬緊了懷中的女人,輕輕歎氣將姝月那邊未開泥封的酒壇取過,放到了清歡身前。

這已經是第四壇了。

即便清歡是一個將要築基的修士,也難以承受這種醉意,甚至神識都不再明澈。

不過趙慶卻並沒有製止清歡的意思,反倒是不斷的喂給她……

大不了之後用靈力幫她消除這些濁湯,作為一個男人,趙慶很清楚醉酒之時的狀態……清歡想喝就讓她喝。

顧清歡鳳眸朦朧,粉唇扯出笑意。

“主人……”

她提起酒壇貪婪的吞飲。

濃烈刺鼻的酒水灌入鼻腔與檀口,隻有這樣才能讓她覺得舒適,覺得放鬆。

她雙眸緊閉,感受著腹間的洶湧。

大量的酒水嗆進氣道,她也毫不理會,意識逐漸混沌不清,男人的容顏與秋夜的明月融在了一起。

……

“咳咳咳!”

“呼嚕嚕……”

“船!”

“船!”

“有船!”

耳道灌滿了江水,鼻腔中湧動著熱流,小女孩死死抓著姐姐的衣襟,被大水裹挾著不知飄往何處。

耳邊災民的嘶吼與喊叫聲極為模糊,年僅五歲的顧清歡臉色煞白,她覺得自己聾了……還好不是餓死了。

聾了還能吃蜜糖,死了可真的什麼都吃不到了。

她纖細的手臂被姐姐拖拽著,嬌小的身子在大水中無助的撲騰,早已失神的她甚至忘記了閉嘴,任由渾濁的泥水衝灌著自己的鼻腔與小嘴。

丁亥年秋,天水郡的大雨連下七天七夜。

瀾江溢滿決堤,交萍縣的江堤在大水麵前,薄脆如紙。

是夜。

洶湧的江河倒卷而來,衝垮了房屋,無數奔逃的災民被卷入泥洪,渾濁的大水中漂浮著梁柱,漂浮著堆砌成塊的泥石,漂浮著數不清的殘肢斷臂。

好在顧清歡與姐姐本就居無定所,並沒有被傾倒的房屋直接砸死。

女孩兒哭喊著,小嘴中灌滿了泥流,她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彆叫喚!”

姐姐粗暴的拉扯著她的頭發,兩人擠上了一艘破船。

她已經很難聽清楚那些人的交談,隻知道姐姐在哀求……

姐姐的衣衫被人拉扯撕碎,滿身泥漿的男人們將她拖進了船艙——這是上船的代價。

隻不過,顧清歡沒並沒有得見姐姐被人欺淩的場景。

因為她被男人直接丟進了泥洪之中。

在那種時刻,船上不會多留任何一個無用之人,而她恰巧無用……

用姐姐的話說,小賤種除了會叫喚,什麼都做不了。

顧清歡在泥流中掙紮,她第一次在渾濁的水下睜開了雙眼。

想象中的黑暗並沒有如期到來,她依舊能夠視物,隻是眼睛混進了泥沙,但被繩索纏繞傾斜的木梁清晰可見。

女孩兒不通水性,好在木梁上有繩索。

她感覺自己身體裡已經儘是泥水,極致的窒息感使她慌得六神無主。

顧清歡奮力的蛄蛹,想要站在木梁上求救,可她實在太輕了,即便是抱著繩索也無法掙紮一絲一毫,反倒是被大水裹挾碎石劃出了滿身血痕。

她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顧清歡閉上了雙眼,又吞了兩大口泥漿,失去了意識。

……

當耳邊再次傳來聲音,依舊是水聲。

不過水聲之後她感覺到了細膩的絨巾,在擦拭著自己的身體。

“咳咳……”

顧清歡瞬間傾身,吐出了大量腥臭的泥水,其中沾染了血絲。

啪!

小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姐姐的巴掌如期而至,女人罵道:“早知道就把你丟了,賤種。”

原來自己沒有聾,也沒有瞎。

她看到了姐姐在給人賠笑,細心收拾著滿地狼藉。

那是一家綢緞鋪子,有郡城的老爺雇了好手,撐著船隊去接布莊上好的料子。

是姐姐回去救了自己,又想辦法登上了布莊的船。

自那以後,她顧清歡便一直在布莊的倒座房內,陪著姐姐做女紅了。

偶有商客要縫補衣裳,姐姐便會教著她穿針引線。

那時候她們兩人什麼都沒有,姐姐說等攢了銀子,先租住一處小宅,不能總是在人家布莊住著。

還要讓她在賀陽縣讀書,以後在賀陽縣嫁個好人家,姐姐好跟著她一起享福。

那段日子,雖然過的淒苦,但對於死過一次的顧清歡來說,卻也十分滿足。

至少還能吃得上飯不是?

姐姐終是沒有攢下銀子,不過卻用殘存的絨緞給她縫了一個布偶,歪歪扭扭的卻也十分喜人。

她整日抱著把玩……

直到第二年,布莊的生意太差了,她們姐妹被趕了出去。

那個時候顧清歡才明白,原來自己和姐姐是那麼的低賤。

姐姐有手有腳的,卻沒有任何一家鋪子收留。

即便是嫁給行將就木的莊稼漢,人家都會嫌棄。

很快的,她們吃不上飯了。

顧清歡餓的肚子咕咕叫,但卻也沒有再說出來,在布莊的一年時間,姐姐用巴掌教會了她保持沉默。

“為什麼他們都不讓你去做工?”

她很是疑惑,姐姐生得這麼漂亮,那些鋪子竟然都不要她,連村鎮裡的老漢都嫌棄她……

那時候李清辭年歲也不大,還未滿二十。

她看了看臉色蠟黃的妹妹,輕笑道:“老天爺就是這樣,欺負人唄。”

“咱們是難民,是流民,清歡。”

“你以後可得嫁個好人家,沒有鄉籍不能做工的。”

“所有人都知道交萍縣發了大水,流民沒有家室,沒有顧慮……會偷會搶。”

“他們不敢收留。”

顧清歡瞪大了雙眼:“可是咱們不偷不搶呀!”

“呸!”

“老娘不偷不搶怎麼養得活你!”

……

賀陽縣,醉花居。

多了一個妓女,名叫顧清辭。

她每天對妹妹又打又罵,逼著她在馬廄裡背譜子。

可一個連書都沒有讀過的女孩兒,怎麼可能認得譜子?

女人笑道:“那我不管。”

記不下來就用柳條抽打,慢慢的……顧清歡還真就彈了一手好曲兒。

女人用麻繩吊著她,將她身子肆意曲折,教她習舞。

偶爾沒有客人的時候,姐姐會抱著她在月下看星星,給她唱小曲兒。

“女人一嫁,命就定了。”

“你可得嫁個好人家,嫁不出去就在醉花居賣身吧。”

顧清歡小臉憤憤,梗著脖子道:“一定要有男人?”

“一定。”

還很小的女孩兒挨了巴掌,她說:“我偏不,我想習武,不嫁人。”

姐姐輕聲道:“顧清歡,你會明白的。”

……

眼前的火光張牙舞爪。

顧清歡醉意熏熏,又抱起了一壇濁酒。

她現在知道了,姐姐從來沒有錯過……

朦朧之中她看到了主人關切的注視,看到了主人身後的明月。

當年在醉花居,姐姐便是這麼抱著她唱小曲兒的。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梧桐雨落,夜未央~孤酒冷蕉……”

她輕輕哼唱著,嬌笑著,走著李清辭沒有走完的路。

夜未央,明月清霜。

杯中晃,濁酒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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