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日,宮牆內外喜慶歡騰,人們臉上掛著笑靨,熱熱鬨鬨籌備著年貨。
殊麗從醫館出來,手裡拎著幾包藥材,有自己的安胎藥,也有陳述白的藥。
有了上次的陰差陽錯,殊麗在煎藥時小心翼翼,恬靜的臉映在爐火中,忽明忽暗,看不出情緒。
等熬完湯藥,她的鼻尖沁出汗珠,人也開始乏力。
自打懷了孩子,精力大不如前,稍微累些就困倦。
盛放好湯藥,她叮囑木桃看緊些,自己回到裡屋小憩。
木桃謹遵殊麗的話,一邊看著湯藥一邊練習敲算盤,為以後開繡坊副掌櫃做準備,全然沒注意到突然出現在灶房門口的煜王。
十六歲的小郎君脫去道袍,披上銀鎧,少了清雋出塵,多了疏朗陽剛,迥然一個少年將軍的模樣。
木桃抬眸時,指尖剛好打起一顆算珠,正對煜王方向。
“呃......殿下怎麼來了?”
她放下算盤,將湯藥護在身後,生怕被煜王打翻。
久不出宮,趕著除夕臨近有了閒暇,煜王這才有空來店裡瞧瞧,“今兒出宮給太皇太後買些小玩意,順道過來一趟,最近忙不忙?”
木桃還一根筋地護著身後的藥碗,點頭又搖頭的,“晚姑姑忙著重新開張,我家姑姑忙著養胎,但總體上,我們都不忙,因為沒有客人。”
回答的還挺詳細,煜王笑笑,“附近街巷有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你要不要也給殊麗買些?”
木桃眼前一亮,但凡能逗殊麗開心的事,她都樂意去做,可天子還未過來,姑姑還未醒來,湯碗該如何放置?
見她猶猶豫豫,煜王以為她想要避嫌,也不勉強,抱拳咳了下掩飾尷尬,“不願意就算了,我也在宮外逗留不了多久,告辭。”
怎麼走了?
木桃追出去,慌忙間拉了一下他的護腕,“等等我呀。”
可手指剛一碰到護腕,就立馬收回手,這副鎧甲很貴重吧,碰壞了她可賠不起。
那會兒急著出宮,煜王忘記更衣,這才發現不妥,“可有男子的衣衫?”
早點鋪就她們三個姐妹,自然沒有男衫,不過前堂的老趙住在附近,可以回家去取。
聽完煜王的訴求,老趙忙不失迭地跑回家中,取來一套短褐,“貴人彆嫌棄。”
煜王從不是養尊處優的人,二話沒說換了短褐,還贈予老趙一錠銀子,“多謝。”
老趙覺著最近走了大運,接二連三有大金主給他塞銀子,心裡樂開了花。
換好衣衫,煜王看了木桃一眼,“到底跟不跟我走?”
木桃捧起藥碗遞給老趙,“趙大哥,你幫忙看著點啊。”
老趙應了好,目送兩人離去,心道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金童玉女嘛,不過,他並不知煜王的皇族身份,也不知木桃曾在宮裡做事,隻當他們是一對青梅竹馬。
除夕前後,人情世故避免不了,陳述白疲於應對,隻想快些去往殊麗身邊,陪她和孩子守歲。
想到此,清冷的麵容浮現一抹柔意,看得大臣們麵麵相覷,深覺此笑大有深意。
內閣首輔上前躬身,再次提醒天子選秀的事,他的幺女也在選秀之列,並很有可能打敗駱嵐雯,成為後宮之主,畢竟駱嵐雯雖占了天時地利人和,卻一副無心入宮的架勢。
不過最近幾日,頻頻傳出駱嵐雯排擠貴女,意欲爭奪皇後之位的傳聞,前後的反差,讓內閣首輔大為疑惑,但選秀在即,他也顧不得那些細碎的事,此刻舔著老臉,督促天子兌現“承諾”。
所謂承諾,不過是天子與殊麗鬥氣那日,當眾下了選秀的指令,讓各大世家重燃希望。
聽完內閣首輔的話,陳述白淡了笑意,那日當眾下令選秀,的的確確是一時負氣,責任在自己,不能再耽誤各府嫡女出嫁了。
“傳令下去,取消選秀。”
這下,也無需駱嵐雯“從中作梗”,陳述白直接表了態。
天子金口玉言,豈可兒戲,包括內閣首輔在內的一眾臣子皆為不滿,並逐一勸導,希望天子收回成命,正視選秀。
陳述白從不是食言而肥的人,但這一次,為了重新獲得殊麗的心,他必須堅持到底,“朕意已決,在位期間不選秀、不納妃,唯容一人為後,且已有了人選,眾卿還是速速為府中未出嫁的女兒擇親吧。”
“這......”
大臣們怔忪不已,還想再勸,卻不敢頂撞。
內閣首輔不服氣,硬著頭皮問道:“老臣鬥膽敢問陛下,皇後的唯一人選是哪位世家千金?”
莫不是駱嵐雯吧,倒也輸得不是很丟臉,怎麼說,鎮國公也是資曆最深的重臣。
陳述白放下禦筆,雙手交疊撐在禦案前,慢條斯理地盯著一眾好奇的臣子,“朕是單方麵的,人家未必願意。”
眾人:......
他們更好奇了。
散會後,內閣首輔和六部兩個尚書走在一起,打著疑問道:“你們說,天子是找借口推拒,還是心裡真有那麼一個人?”
禮部尚書:“都有可能,但我覺著,那人應該就是殊麗。”
工部尚書哼笑了聲:“陛下當眾與那女子恩斷義絕,怎會再扯上關係?要我說,殊麗也不過是個幌子,陛下心裡真正的良人是咱們兵部的左侍郎。”
禮部尚書沒忍住笑聳了肩膀,“老弟說的在理兒。”
不遠處,被說成良人的元栩獨自走著,在一道道調侃的目光下,無奈搖頭。
服了。
天子取消選秀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大街小巷,連老趙幾個都聽到了音兒,止不住歎息天子是個癡情種。
此時,被人們讚不絕口的大情種正坐在殊麗對麵,等著換藥。
殊麗也聽說了傳聞,卻沒有從陳述白口中得到證實,看起來,陳述白並沒打算提起此事。
“葉大夫說,以後每隔三日換一次就行,陛下不必每日出宮了。”
“明日除夕,朕陪你們守夜。”
“?”
殊麗替他掩好衣襟,示意他快些係好鞶帶,“宮裡有老祖宗和太後,陛下還是彆折騰了。”
陳述白堅持,一麵係鞶帶一麵提出陪她出去走走。
殊麗不願,好言勸了會兒,卻不見成效,眼前的男人比她想的更倔。
好言不見效,她直接將他晾在原地,自己去塌上刺繡去了,“臨走前,把葉大夫開的湯藥喝了。”
陳述白走過去,蹲在她腿邊,仰頭看著她冷豔的臉,“跟我出去走走,嗯?”
殊麗扭腰背離他,故作無意,做著手裡的繡活。
陳述白自顧自地道:“聽說今日城中有雜耍,你不是很喜歡看,咱們一起去,傍晚再在附近的酒樓觀煙火。”
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磨人?殊麗放下繡活,認真道:“我跟晚姐姐說好了,今晚跟她一起去喂流浪貓狗。”
“我讓彆人替你去。”
“我都說好了,作何要因你改變計劃?”
陳述白太想跟她單獨相處,不願錯過熱鬨喜慶的除夕前夜,他站起身,雙手撐在殊麗兩側,柔著一雙鳳眸,商量道:“你跟我一起,我保證今晚全城的貓狗都能吃上魚乾、骨頭。”
“陛下還真是財大氣粗。”
殊麗忍不住挖苦一句。
“行嗎?”
在他的軟磨硬泡下,殊麗終敗下陣來,冷冷“嗯”了一聲,卻沒抬頭看他。
陳述白淡笑,勾起她的下頷,凝著那雙刻意隱藏柔情的杏眼,附身吻在她的眼簾上。
殊麗不悅,隱隱有些嬌冷,推開了他的臉,躲避開了陣陣龍涎香。
她最近發現,他深情款款看過來時,淺棕色的鳳眸能夠幻化成金璀的光暈,比金烏還要耀目。
另一邊,木桃和煜王提著大包小包走向馬車,今日算是收獲頗豐,木桃也因此花掉了自己三分之一的積蓄,買了不少嬰兒的東西,光小布偶就買了數十件。
煜王看她滿心滿眼全是殊麗的樣子,聳了聳肩,“殊麗若是當上了皇後,不封你做禦前大尚宮,都說不過去。”
世間最難能可貴的就是真心,人們最吝嗇付出的亦是真心,反正煜王覺著自己沒遇到過能真心實意待他的人。
木桃吭哧吭哧地爬上馬車,擦了一把冬日裡的薄汗,“姑姑才不當皇後,姑姑會成為京城最負盛名的繡坊女掌櫃,而我,會成為算盤敲得最好的副掌櫃。”
誰還沒個夙願啊,煜王沒有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語重心長地提醒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縱使你算盤敲上一百年,也成不了最好,還是務實些。”
木桃一揚下頦,傲嬌的像隻小孔雀,“我一定可以。”
“你可以。”
煜王懶得爭辯,拿起馬鞭親自駕車。
倏地,馬車前橫過一道人影,張開雙臂攔下了他們。
兩人對視一眼,不解龐諾兒為何攔車。
木桃戒備地問:“有事?”
龐諾兒是從另一輛馬車小跑過來的,氣喘籲籲地走向前,從衣袖裡掏出一張房契,“我聽說殊麗想要開繡坊,彆的忙幫不上,就送她一家門店吧。”
“......”
刁蠻任性的龐大小姐轉變性子了?
木桃沒接,卻軟了語氣,“無功不受祿,姑姑不會收的,多謝好意了。”
自打回京,龐諾兒一直不敢麵對殊麗,好不容易逮到木桃,哪能輕易放過。
將房契扔進車廂,她頭也不回地跑開,邊跑邊向後擺手,風風火火的倒符合這個年紀該有的靈動,“替我跟她道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