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述白也是最近發現,殊麗這丫頭犟的跟頭小驢一樣,想要出宮,就飛蛾撲火,想要斷了往來,就冰封心扉,氣得他牙癢癢,還不能把她怎麼樣。
“麗麗,你問問自己,真的對我毫無感覺嗎?”
殊麗閉眼不願麵對,“孩子餓了。”
多好,用孩當借口,逃避他的問題。
陳述白慢慢鬆開環在她身上的手臂,拉著她坐到了桌前,“都是你愛吃的,看看哪個更合口味,趕明兒我讓這家廚子時常給你送餐。”
殊麗還沉浸在剛剛的矛盾中,聞言訥問:“陛下怎知我喜歡吃什麼?”
“跟欒晚打聽的。”為她撬開一個生蠔,裹上蘸料放在她碗裡,不再用感□□困擾她,儘量照顧她的胃口,“快嘗嘗。”
殊麗咬了一口,感受著肥美多汁的生蠔蔓延在味蕾,她一連吃了三個,沒再提出離開,也沒回應他的感情。
煙火還在繼續,映在兩人的側臉上。
酒樓外熱鬨歡騰,雅間內寂靜異常,形成了對比。
戌時二刻,陳述白帶著殊麗去往宋老太師府中,以學生的身份給恩師提早拜年。
明日除夕宮宴,宋老太師會攜著妻子入宮赴宴,雖能見麵,但氛圍不同,心境也不同。不比宮裡的謹慎,在宋府,他們真的能做到以師生的身份相處。
戌時三刻,陳述白受府中幾位公子相邀,前往水榭下棋,殊麗則留在夫妻二人身邊,與他們閒話家常。
宋老太師為殊麗添茶時,幾次欲言又止,因著女兒們在,不好談論其他事,還是宋夫人笑著提議:“附近的臘梅開了,老宋,你帶麗麗去觀賞觀賞。”
宋老太師稱“好”,帶著殊麗走出正房,沿著長長的甬道閒聊。
起初,老太師隻是聊了一些最近的見聞,可聊著聊著,還是聊起了過往。
能聽得出,他是想做說客的,希望殊麗能夠多給陳述白一些機會,不要帶著敬畏和漠然對待一個把心捧給她的男人。
“前朝時,陛下排行第二,與很多被夾在中間的孩子一樣,前有長兄,後有幼弟,母族龐家那時候還不是最顯赫的士族,陛下並不得先帝待見,每每分食時,他都是所得最少的那個。”
“記得有一年除夕,五個皇子坐在一桌,禦廚端上一盤清蒸膠州鰒魚,個頭有巴掌那麼大,即便是皇族,也隻有在年節時才能品嘗到。”
宋老太師停下腳步,認真回想著那日的情形,“可端菜的禦廚手一歪,五隻鰒魚掉了一隻,剩下四隻要分給五個皇子。前太子最尊,沒有禮讓,宣王和煜王還小,更是不懂禮讓,剩下咱們陛下和齊王兩兄弟,作為兄長,陛下將最後一隻夾給了弟弟。”
這不是一件禮讓的好事麼,殊麗不懂宋老太師為何長長歎氣。
接著,老太師又道:“其實,先帝是故意考驗他們的,所以禦廚才會手抖,可誰想,沒有吃到鰒魚的陛下受了毒打。”
殊麗不解:“為何?”
禮讓不是該被褒獎麼。
宋老太師搖搖頭,“先帝是褒獎了陛下,可陛下的舉動觸怒了前太子,那晚,前太子去了他的寢宮,將他狠揍了一頓,告訴他以後莫要在眾人麵前耍心機。這種事時常發生,持續了十多年。可以說,陛下是在先帝和前太子的夾縫中生存下來的,導致他性子既溫和又狠辣,人前的溫和是做給先帝和前太子看的,背後的陰狠才是他的生存之本,沒有這份陰狠,他熬不到今日。”
殊麗默了默,“您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宋老太師笑笑,替她擋了一下頭頂的梅枝,“老夫沒見過陛下為誰愁苦,即便幼時得不到先帝的青睞,又遭受前太子的欺負,也沒見過他發愁,可對你,他用了心,整日悶悶不樂的。”
殊麗垂目,掩去了一點異樣。
宋老太師喟歎,“冷宮,是先帝不會踏足的地方,也是前太子欺淩幾個弟弟的地方。陛下曾在那裡握著老夫的手問說,若他長大後奪了長兄的皇位,會不會受人唾棄?當年老夫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後來,陛下用實際行動給那個問題畫上了終止符。”
殊麗點點頭,“所以,大殿下是被陛下逼瘋的?”
“算是吧,也是他心性不夠堅定,失勢後像一條喪家犬,慢慢就瘋癲了,可到底是不是真瘋,誰又確定呢。”
殊麗終於明白陳述白的寡淡源自哪裡,打一開始,他就沒體會過親情的溫暖,他所擁有的情義,都是他後天爭取到的,包括元無名和元栩......
深夜,陳述白送殊麗回了店裡,並承諾明晚宮宴結束後會陪她守歲。
殊麗故意冷了語調:“陛下不必過來了。”
“麗麗,你不隻是在折磨我。”
留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陳述白走出店門,峻拔的身影消失在了無儘的黑暗中。
殊麗握著裝有玉鐲的繡包捂住胸口,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木桃拿著一個逗小孩的撥浪鼓站在石階上,盯著殊麗的後腦勺,“姑姑,你對陛下動情了?”
撥浪鼓能發出多大的聲響啊,卻帶起了殊麗的心跳,咚咚個不停。
“小丫頭懂什麼?”
“姑姑嘴硬。”
殊麗抬手,揉揉木桃的腦袋,“我的小桃兒長大了,懂得感情之事了。等明年及笄,姑姑也該為你定親了。”
木桃跺腳,將撥浪鼓塞在她手裡,扭頭跑進屋,羞臊的不行。
殊麗搖了搖撥浪鼓,又陷入沉寂,甚至不知自己該如何與陳述白相處,才能守住本心,又不......傷他。
為何不願傷他?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真的是因為動情了嗎?
子時三刻,殊麗迷迷糊糊中夢見一個男子,蓮酌錦衣,綺容昳貌,站在青煙中,還是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
元佑,是他。
殊麗不知他要去哪兒,撥開青煙追了過去,“元佑!”
元佑轉過身,靜靜看著她,半晌勾起唇角問道:“想我嗎?”
殊麗分不清對他的感情是想念還是不甘,似乎,心境發生了變化,已不再癡迷他了。
倏地,聽他說道:“我要離開了,永遠。”
殊麗迷茫,“你要去哪兒?”
“一個與你若即若離的地方。”他抬手,撫上她的臉,“你要跟我走,還是留在陳述白身邊?”
殊麗悶囈一聲:“我不走了......”
小床上,木桃剛為殊麗掖好被子,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話,沒有反應過來,附身在她唇邊,“嗯”了一聲,帶著疑惑。
殊麗昏昏沉沉地呢噥:“我不跟你走了,元佑。”
木桃多多少少知道殊麗對元佑的感情,也知道元佑就是陳述白,於是小聲引導道:“殊麗,你是不是喜歡上陳述白了?”
說出天子名諱時,木桃心驚肉跳,骨子裡對他的懼怕猶在,可在目睹他一次次為姑姑折腰後,內心還是起了波瀾,想替他說說話兒。
迷茫中,殊麗翻個身,含糊不清道:“我不知道。”
情之一字,折磨人心,木桃壓壓眉,並不想去步殊麗的後塵,為情所困。內心對姻緣充滿憧憬,卻又害怕受情所傷,不覺冒出一個問題,是不是任何感情都要經過千錘百煉,方能得到至真至誠的愛?
十四歲的小娘子托腮盯著黑夜籠罩的窗,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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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當天,家家戶戶燃放炮竹,掛起對聯,晚娘也想討個好兆頭,花了大價錢找人寫了對聯,一大早就踩著板凳貼在大門口。
“貼得正嗎?”
木桃掐腰站在巷子裡,點了點頭,“貼正了。”
對麵醫館今日打烊,葉家父女卻沒有離開,還住在醫館裡。
晚娘笑著請他們一起吃年夜飯,葉太醫婉拒道:“我們父女孤僻慣了,就自己起灶做飯吧。”
大過年的,誰還不想跟家人開開心心地守歲,晚娘沒再邀請,帶著木桃去往後堂,將事先給她和殊麗準備好的新衣拿了出來,“初一就穿上,咱也講究講究。”
在宮裡,她們在主子麵前不敢好好打扮,如今恢複良籍,手頭又有積蓄,怎麼也要享受一回。
木桃歡歡喜喜地抱著新衣回到裡屋,剛要跟殊麗說,這是晚姑姑買給她們的,就瞧見小床上堆滿新衣裙,價值不菲不說,還各式各樣,穿一個正月都不帶重樣的。
“陛下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