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治十四歲那年發覺自己喜歡上了月彥。
他覺得自己萌動的心情順其自然,因為雅治眼中,月彥是個極其優秀的人。
他自信且有能力,溫和謙遜又不任人宰割,他在商界會議上的談吐精煉不俗,招待朋友時總是周全又得體,麵對生人也會拿出不可被輕視的氣勢。
一個在社會之中,各方麵都挑不出錯的人。
認清自己心意的場景很勾人心弦,雅治當時實在整不好衣服的配飾,袖扣擺得亂七八糟,是月彥走到他的麵前,微低著頭伸手給他弄好。
黑卷發青年的手指纖長又靈巧,或許是雅治的皮膚溫度偏低的關係,他覺得被月彥不小心蹭過的地方一片火熱。
雅治悄悄抬眸打量自己的老師。
他低垂著眼瞼,瞳孔裡的神色有些漫不經心。
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能讓視力不好的雅治數清月彥的睫毛。他這兩年內身高又躥了很多,起碼不再需要仰著脖子看人了。
咚。
咚。
雅治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還沒為這突然開竅的感情喜悅,雅治就感受到了滿腔的苦澀。
“親愛的,我準備好了。”
門被輕輕推開,一位美麗的女性走了進來,“我們什麼時候出發,馬匹已經備好了。”
雅治怔住。
原來是單戀。
他想。
因為月彥已經有了家庭。月彥在家庭中同樣是個善解人意的丈夫,合格的父親。
他的夫人有著上流社會的禮儀,優雅得體,麵對雅治時也會露出明麗的笑。他們還有一個尚處於繈褓之中的可愛女兒。
所以雅治認為,月彥也是渴望家庭的。
所以他即使心情低落,也從不敢表現什麼。
但身體會隨著鬱鬱的心情作出反應,雅治失眠了三天,為自己無果的戀情,為自己覬覦老師的背德感。
“真是美好的夢啊。”
“這孩子對無慘大人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下弦一如此說道。
“不該有的心思?”累沒有意會到,“什麼是不該有的心思?”
“你們有關注過他的心理嗎?”喜歡看人痛苦的魘夢同樣對人類的情緒了如指掌,“他已經十四歲了,是擺脫幼稚邁入成年的階段,而他最近還跟著無慘大人出門長眼界,看到的就更多了。”
“說清楚些。”
“就是……”魘夢眯起眼,唇角帶著一貫的弧度,“他愛上了無慘大人。”
累:“……”
累有些茫然的眨了下眼,“雅治想和無慘大人成為家人?”
“噗,嗬嗬哈哈哈……”魘夢放肆的笑起來,“累,你還真是,我都想說你毫無長進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執著於家人的。”
被嘲諷的下弦五不悅的壓下了眉宇,散發出隱隱的冷氣。
“好了好了,我們可是同為十二鬼月的同伴,鬨出矛盾來,無慘大人會不高興的。”魘夢張開手,表情迷醉,“不是家人之間的愛,雅治生出的,是虛幻美妙的,戀人之間的愛。”
累愣住。
“愛情?”
他不可置信的又重複了一遍,“愛情?”
緊接著,他像是難以理解無法想象般揚起了聲音,“他竟然對無慘大人……?!”
“噓……”魘夢將食指豎在唇前,“無慘大人要知道了。”
糟糕。
累的冷汗頃刻掉了下來,
他們把雅治的秘密泄露出去了。
累無法預測鬼舞辻無慘知曉這件事的反應,那位大人向來陰晴不定難以捉摸,他倒是不會厭惡他人的忠誠和忠愛,但……但帶有欲望之色的愛情呢?
累控製著自己的腦內想法,但仍然膽戰心驚了好幾天,雅治這邊自從能入睡後精神就好轉了些,看上去一切如常。
“累,我為什麼感覺你很緊張?”
雅治發現累經常看著他走神,眸裡還有壓抑的焦慮之色。
“你感覺錯了,哥哥。”累掩飾道,
“你的語氣都變得冷酷無情了。”雅治越來越了解他,“是不是又有什麼人來打擾我們了?”
“沒有。”
“對了,你能聯係到月彥先生嗎?”
累瞳孔一顫,看著雅治的目光帶上了幾分審視,他惴惴不安道,“你要做什麼?”
雅治揚起眉角笑起來,“還說你不緊張。我隻是有學術上的問題想請教他而已,月彥先生今晚失約了,我也有些擔心他。”
“他不會有事。”
“為什麼這麼說?”雅治怔道,“鬼是有敵人的啊。”
而鬼死去是無聲無息的。
累下意識安撫他,“就算哪個鬼有事,他都不會有事。”
雅治啞聲了片刻,“我知道了。”
他和月彥的見麵次數也並不頻繁,一月兩次那樣,有時會被月彥帶出去呆個一兩天,即使這樣,老師的角色也占了他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位置。像是盈滿了期盼和希望,雅治的生活自從有了月彥才變得迫不及待起來,他有時覺得時間緩慢到難熬,有時又覺得過得太快了些。
而雅治也不愧是月彥教出來的孩子,幾乎要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
他行走的步伐距離,他談話時眼角眉梢的弧度,他吐字的腔調,所有都儘力的模仿著老師,直到這些刻入自然而成的習慣。
隻是雅治不太明白為什麼家人們偶爾看他的眼神格外怪異。
他跟著月彥上過列車,見過黑夜中唯美的櫻花,花瓣揚揚飄落到他的頭頂,他的老師會不動聲色的抬手給他拂去。
所以……
“你愛我?”
月彥在某一天,毫無預兆的語氣怪異的說出這三個字。
雅治覺得耳朵猛地轟鳴起來,他無師自通學會了撒謊,“愛,當然了,因為您是我尊敬的老師。”
他瘋狂轉動的大腦告訴自己:語氣要不急不慢,肢體神情要自然,
“我至今為止的人生除了累和家人,也就隻有您了。”
但是月彥對他這句話沒有反應。
他雙腿交疊坐在那裡,曲肘抵著座椅把手,單手撫上臉頰,卻從指縫中露出一雙紅的要滴血的眼睛。
他輕輕鎖起了眉頭,於是眼底的陰影多了幾分煞氣。
他看著雅治的目光比以往有了更多的審視,卻似是興奮似是不屑的咧開唇角。
這個神情雅治沒見過。
但他發現,月彥在不麵對人類時很少眨眼睛,他總會咄咄逼人的用視線緊盯住某人,那個時候,他周身的溫和氣息儘數斂起,散發出不可撼動不可輕薄的危險。
所以……是生氣了嗎?
是不是我……哪裡露餡了?心思被老師看出來了?
雅治麵上如常,心裡慌得不行。
隨後,他看到月彥放下手,下顎微抬,“真是荒謬。”
“……”
“不過,雖然你的妄想膽大包天,也並非蠢得不切實際。”
雅治臉都白了,他現在竟然詭異的慶幸自己膚色能掩飾這點。
月彥走到他的身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像是又感到了幾分滿意,他輕挑起雅治的下巴,端詳著他的臉,“也就人類會產生這種卑劣又無用的想法。”
他的指甲忽然延長,手指一動劃開了雅治的脖子,隨後,月彥像是被燙到一般收回了手。
他的眼睛驚怒般微微睜大了幾分,“紫藤花……”
雅治懵然的摸上自己脖子,果然有一汩溫熱的液體流出,但傷口不是很深,應該很快就能自己止血。
月彥甩去指尖的血跡,冷哼了一聲,輕輕打了個響指,
鳴女的門瞬時出現在雅治的身後,月彥恢複了平日裡給人的感覺,他露出一個虛假但又很真的微笑,“你先回去。”
再然後,這段對話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他們的相處模式回到了從前。
雅治糾結了兩天,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又搞不懂老師的態度,最後試探性的問起了累,
他們家人之間沒有秘密,什麼都可以說。
“就是這樣,月彥先生不小心把我的脖子弄傷了,是不是我太香了讓你們忍不住口水了。”他一本正經的回顧了全程。
累:“……”
累:“雖然你真的很香……”
他拉過雅治的手,“做得很好,雅治。”
雅治悶聲笑了幾下,“為什麼突然誇我啊。”
“因為你很努力,也很謹慎,沒有越界就好。”累輕輕點著手指,卻避開了雅治關於月彥的真正的疑問,“去看晚霞嗎?”
“最近太陽落山得越來越早了。”
“因為要秋天了。”
雅治受了些驚嚇,可能是因為月彥的眼神和受傷流血,白天忙時還感覺不出來什麼,晚上卻經常做噩夢,醒來後又記不清夢到了什麼。
他最後在魘夢的幫助下才撇去了陰影。
雅治仍然沒有放棄尋找珠世。
他跟著月彥出入了一些商界場合,接觸了些各領域人才,不知不覺有了自己的人脈。
雖然,這些人都是同齡人,他們是各家族的繼承人,由父親帶出來鍛煉的,情況和雅治差不多。
他們一樣遵守禮儀,一樣沒有對雅治露出異樣的眼光,但某些卻是不服管教的紈絝,總會有些邪門的信息渠道。
雅治一開始不覺有什麼,直到同齡人伸手攬上了他的肩,他才恍然意識到……他好像有了朋友。
朋友的定義沒有親人愛人那樣條條框框,你和他聊得投機,可能就能成為朋友。
身邊的人來往越多,越能根據每個人的態度分辨出他對你的情誼深淺。
最常在雅治身邊晃悠的少年名叫誌朗,是個比較不拘小節的人,因為家境富裕,深受寵愛,所以有一點兒無法無天,又礙於父親的教導收斂著行為舉止,總在兩人獨處時和雅治抱怨,
“為什麼我要穿這種繁瑣的衣服啊,一點兒也沒有和服舒適,我父親因為和那些洋人經商,把我們全家的裝修風格都換了,還勒令我不要彎腰駝背,否則衣服會皺。”誌朗揪著領子嫌棄,“你倒好,穿得有模有樣的,繃得跟條弦似的。”
雅治第一次和這種人相處,隻覺得有趣,“你偷偷換掉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