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王宮都因為約克公爵的死去而陷入了驚慌, 不過說到底,其實這件事根本與大部分人都無關,所以除去那些與約克公爵和瑪麗小姐有關的仆人, 其他人都懷抱著不安又激動的心情互相交換著情報。
“……聽說是被悶死的,被國王贈送的那件鬥篷……”
“……不, 明明是利器, 清理公爵臥室的侍從說, 整個房間都被血濺滿了!”
“但是……為什麼是約克公爵殿下呢?”
“因為國王陛下被保護得太好了吧?艾登勳爵現在都不允許人隨便靠近國王陛下的臥室了……”
“要我說, 搞不好和格羅斯特公爵大人也有關呢?他和國王關係惡劣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嗎。”
各種各樣奇怪的猜測飛滿了整個威斯敏斯特宮,王宮大門被關閉,不允許任何人出入,斯圖亞特公爵回到自己的套房內,神情陰鬱冷森地坐在桌後,不知過了多久, 房間內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器皿碎裂聲,守候在門口的守衛一動都不敢動,下一秒,房門被霍然拉開, 斯圖亞特公爵麵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他並不介意做殺人放火的惡事,硬要說起來,在北高盧,比這更嚴重可怕的事情他也沒少做,不然北高盧如今的秩序不會如此井井有條, 他頭上也不會戴上暴君的頭銜。
但是他不介意彆人在他背後因為那些事情罵他, 不代表他能忍受栽贓嫁禍。
暴怒的公爵麵上倒是看不出任何異樣,他甚至與幾名守在瑪麗小姐身邊的侍女們微笑了一下,因為看見了約克公爵的慘狀而受驚暈厥的瑪麗小姐已經蘇醒了過來, 坐在軟椅上望著他。
鵝黃色的素淨長裙,不帶首飾,眼圈通紅,長發披散,看起來著實是個惹人憐惜的美人。
未婚女性是不能和未婚男性私下裡見麵的,斯圖亞特以前來慰問瑪麗的借口與她短暫客套了兩句,識趣的侍女們紛紛坐到了另一張圓桌前,和這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不至於聽見他們的對話,但也不會讓他們二人留下獨處的空間。
“您很聰明,這是誰的主意?”
短暫的沉默後,斯圖亞特冷冷地問。
他眼裡沒有了上次見麵時禮貌的溫柔,而換成了冰冷銳利的寒意,像是遇見了與自己勢均力敵的對手。
瑪麗局促地抬起手將頭發撥到耳後,眼神不斷地往自己的侍女們那裡瞟,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不……公爵大人,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我不在乎你殺了誰,”斯圖亞特被她試圖裝傻的拙劣表演氣到了,嘴唇輕微地動了動,“如果你要扮演無辜的羔羊,最好先擦乾淨指甲縫裡的血。”
瑪麗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似的,差點從軟椅上彈起來,她猛地握緊了雙手,將它們塞進層層疊疊的蕾絲裙擺下,一張臉煞白發青:“我不是……”
“我說了我不在乎!”斯圖亞特嚴厲地打斷她。
“但是告訴我理由,你做出這麼愚蠢魯莽的舉動的理由——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可以考慮你的提議,但前提是你必須聽從我的安排。”
斯圖亞特現在都快氣瘋了,他完全想象不到他的臨時合作夥伴竟然會這麼……愚蠢又瘋狂。謀殺約克公爵?!這是哪個魔鬼往她腦袋裡塞的天才想法?尤其是這個女人竟然還自己親自動手了!這麼拙劣的謀殺手法,若非當時國王刺激過大當場昏了過去,他很懷疑瑪麗現在可能已經被吊在了市政大廳前的絞刑架上。
可是為什麼?!
作為一個有腦子的人,做出這樣的事情總需要一個理由吧?!
謀殺約克公爵對瑪麗有什麼好處?斯圖亞特就是絞儘腦汁也想不出任何一個值得她動手的理由。
一向狡詐敏銳的北高盧執政官難得地陷入了迷惑。
被他直視逼問的公爵小姐神情慘白,額頭上冒出了冷汗,一縷一縷的金色長發黏在皮膚上,看上去可憐極了,不過斯圖亞特可不是會不分場合憐香惜玉的男人,他的心比他的容貌冷酷得多。
“我能看出來的,等陛下冷靜下來之後也會想到,您最好告訴我一切,否則您很快就將麵對國王的怒火——毫無保留的。”
北高盧執政官往她脆弱的心口上又鑿了一刀。
“想一想國王陛下是如何的重視疼愛約克公爵,再想一想作為謀殺了約克公爵的凶手會有什麼下場……我希望您的愚蠢和頑固不要用在這種地方。”
瑪麗小小地吸了口冷氣,呼吸急促,一雙淡綠色的眼睛因為恐懼而睜大了。
“是……我的父親。”她用比初生的貓兒大不了多少的聲音呻|吟著吐出了兩個詞語。
斯圖亞特深藍色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離開之後讓人轉告我,尋求您的幫助……但是……但是他說,您也是不可信任的,比起讓他回到倫敦成為國王,您肯定更想讓所有王位繼承者都死掉,然後順理成章地與我成婚統治帝國……”
瑪麗斷斷續續地說著,聲音裡還帶有扭曲的哭腔:“我、我前天就聯係不上我的父親了……”
公爵小姐渾身顫抖,看著斯圖亞特的眼神裡充滿了恐懼,顯然在她心裡,能夠將她的父親逼到絕境的隻有掌握了倫敦手持重兵的斯圖亞特公爵。
與格羅斯特公爵斷開聯係後,瑪麗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父親那句語焉不詳的警告“警惕斯圖亞特,借助他的力量但是不要信任他”,再加上父親說的,如果她提起和斯圖亞特結婚幫他謀求國王的位置,斯圖亞特一定會想方設法除掉前麵幾個王位繼承人……
瑪麗頓時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境地。
她必須要借助斯圖亞特的力量幫助父親回到倫敦,可是斯圖亞特顯然是不願意格羅斯特公爵再次回來的,兩人的目標隻能說是在一定程度上重合,於是在格羅斯特公爵莫名失蹤後,瑪麗第一時間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斯圖亞特。
至於這件事到底和斯圖亞特有沒有關係……
烏發藍眸的公爵眼神陰鷙,他看起來有那麼一瞬間很想要破口大罵,額頭上青筋直跳,深呼吸了一次才強行壓下暴怒的心緒,溫和地問:“……所以這和約克公爵有什麼關係?”
瑪麗眼簾極快地一抬,雙手揉搓著裙擺上的綢緞飾帶,臉上帶了破罐子破摔的冷靜:“如果理查死了,所有人都會覺得這與我的父親有關,而我的父親又失蹤了,他們就會想到你。”
與小國王很相似的淡綠色眼睛直勾勾地凝視斯圖亞特公爵。
“兩個王位繼承人前後死亡,最大的嫌疑就是和我結婚的你。所以要麼讓我的父親回來,成為王位第一繼承人,履行我們的約定,到時候愛德華也沒有功夫再追究理查的死因了。要麼,就由你成為我的共犯。”
斯圖亞特望著這雙眼睛,恍惚竟然像是看見了能與他分庭抗禮的小國王。
不愧是流著同樣的血的堂姐弟,在緊要關頭,都是一樣的狠毒一樣的狡詐。
但是……
斯圖亞特都快要氣笑了:“就因為這個……可笑的理由?”
他簡直找不出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自己內心的荒唐感受,瑪麗的這個理由聽上去十分有道理,但是隻要仔細琢磨,就會發現其中漏洞百出,且不說小國王到底會不會“沒有功夫”追究約克公爵的死因,她甚至不確定格羅斯特公爵的失蹤到底與他有沒有關係!
最重要的前提都是她自己的臆想和猜測!
而僅僅憑借著這樣的猜測,這個女人就沒有一絲猶豫地殺掉了自己的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