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十)(1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8595 字 11個月前

兩人對視了半晌, 趙無缺率先移開視線,撥弄了一下火盆裡的碳:“你就不怕我殺了你?你現在是流放犯官,就算死在漠北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 隻要軍中報個凍病而亡, 就算是謝首輔也沒有理由來找我的麻煩……”

謝琢耐心地聽完了趙無缺的殺人放火一條龍流水服務線,深感讚同地點點頭,好像對方話裡那個被服務對象與自己無關一般:“的確是好主意,不過你倒是不必擔心大父的反應, 我離開京城前, 就已經自請從謝家族譜上除名了, 大父不會為了一個流放子弟來找定州軍的晦氣。”

趙無缺的眼睛睜大了一圈。

謝琢繼續說:“不過將軍還真是性情中人,我不過是隨口試探一句而已, 將軍這陣腳亂得可有點早。”

趙無缺眼睛轉了一轉,忽然又恢複了那種憨厚傻白的笑容:“哎呀, 這不是因為聽過鼎鼎大名的謝三郎的名頭嘛!就算是漠北這個鄉下地方,可也是傳誦過謝三郎的名字的!我彆的不行, 包打聽是定州一絕!”

他給自己豎了一個大拇指, 臉上得意之色儘顯。

謝琢沒被這發糖衣炮彈擊倒, 柔中帶剛地回答:“趙將軍太過妄自菲薄了, 私造軍錢這樣的大功業, 可不能用‘不行’來概括。”

與其說趙無缺是啥都不行,不如說他是太行了。

私造軍錢這活兒,不是能人還真乾不下來,除了要膽大心細,就是要心黑手狠, 從鑄模、開礦、冶金, 到讓軍錢能夠完美無缺地混過戶部的檢查流入大庫, 樁樁件件,哪樣不是要命的活計,能瞞天過海這麼多年,一直到現在才東窗事發,可見趙無缺其人與傳聞中那個紈絝子弟根本沒有半厘錢的關係。

比起世人口耳相傳裡那個慫包怯懦全靠好運才活下來的紈絝,麵前這個趙無缺就像是匍匐在地上的野狼,深諳偽裝之道,但是任何一個小瞧他的人,絕對會吃到大苦頭。

趙無缺壓根沒有要蒙混過去的意思,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張嘴就大吐苦水:“我也不容易啊,當兵扛槍,吃糧拿餉,兄弟們入伍不就是為了這麼點東西?但是上頭發下來那點仨瓜兩棗,潤潤嘴都不夠,他們好意思給,我都不好意思說。戰事急迫的時候麼,嘴一鬆就許了很多好處出去,完了就算把我所有家當砸鍋賣鐵扔出去也不夠補啊,剛好那年行軍碰到了一口沒開過的銅礦,你說這不是巧了麼這不是!所以我就稍稍那麼劍走偏鋒了一點……”

他把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比劃了一個“一點點”的姿勢出來,見謝琢挑高了眉頭,就含蓄地嘿嘿笑了兩聲,擴大了點兒手指間距:“大一點兒、大一點兒哈。”

一個征戰沙場的大將軍做出這樣嬉皮笑臉的姿勢來,委實有些辣眼睛,奈何趙無缺本身並不這樣覺得,他似乎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套路,撒潑打滾偷奸耍滑嬉皮笑臉的招數信手拈來,好端端一個坐鎮定州的大將軍,比市井裡的潑皮無賴還要油滑。

不過就這麼三言兩語間,趙無缺已經巧妙地將私鑄軍錢一事統統攬到了自己身上,好像他就是一拍腦袋覺得錢不夠發,於是跑去挖礦鑄假|錢了一樣。

謝琢歎口氣:“所以將軍把我拉下水,是想乾什麼呢?”

趙無缺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打了個哈哈:“瞧這話說的,好像我是什麼壞人一樣哈哈哈哈哈——”

在謝琢沒有波瀾的眼神裡,趙無缺臉皮再厚也笑不下去了,隻得抓了抓頭發:“這麼明顯?”

謝琢默不作聲,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也不知道趙無缺從中體會出來了什麼,臉上的表情變一下變一下,最終定格在了無奈上。

名滿京城的謝三郎不是好糊弄的傻子,他被放在管理軍餉糧草的營帳裡,日日對著賬簿看物資進出,能看不出裡頭的出入和貓膩?趙無缺如果真的想要保守秘密,就應該心生警惕,把他拎到最為偏僻的地方坐冷板凳,一上來就把人塞進管錢的部門,用“此人才高八鬥”這個理由可不好使。

趙無缺能瞞天過海乾這麼多年要殺頭的活計,就證明他不是個腦袋空空的傻瓜蛋,他這舉動必然是有目的的。

這一手沒有預告的坦誠相對,要麼徹底把謝琢綁上他的船,要麼今天這裡就得死一個。

這樣光明正大的陽謀,讓謝琢露出了點無語的表情。

“你放心,我之前說的話都是唬你玩兒的,我不隨便殺人。”趙無缺見他露出了這個表情,被逗樂了似的笑起來,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盤在一起,無聊地踮動搖晃著。

“我們來談個交易吧。”

定州軍的大將軍豎起一根手指,笑眯眯的:“我聽說啦,你被流放就是因為查軍錢的事沒查對方向,這下不是正好?揭發定州軍首帥私鑄軍錢,這樣的潑天大功勞足夠你擺脫戴罪之身風風光光回去做你的謝三郎了吧?照皇帝老兒想要收繳兵權的架勢來看,你今天揭發了我,說不定明天就能去兵部撈個侍郎當當。”

謝琢揚起嘴角:“將軍這話又說得含蓄了。”

何止是兵部侍郎,六部裡頭任君挑選都沒問題。

要是能將把持了定州軍幾代的趙家拉下馬,皇帝隻怕會高興得當場擼了兵部尚書讓他上。

之前的誣告風波裡,王瑗之作為正使沒撈著什麼功勞反而被他這個“誣告犯”扯下水惹了一身腥,皇帝發作了他這個誣告犯,卻不能去動王瑗之,因為王瑗之就是他親手提上來的,怎麼也不能去怪罪這位正使上錯了船,皇帝為了表示皇恩浩蕩,將王瑗之連升兩級,直接成了大夏最為年輕的吏部右侍郎,距離執掌吏部隻有一步之遙。

而這個位置,是多少人奮鬥一輩子都上不去的,王瑗之直接憑借著這麼一場“無妄之災”乘風登頂,其中固然有皇帝給王家麵子的因素,但也不可否認皇帝自身對於當時拉王瑗之出來趟雷也頗感愧疚。

更重要的是,王瑗之這次上位可是實打實踩著謝琢的,這麼一升,就意味著王瑗之和謝琢必將要決裂,更甚者,還能讓王謝兩家心生罅隙,這樣一本萬利的買賣,皇帝可是做得迫不及待。

謝琢送王瑗之一架登雲梯,把他送上了高位,而現在又有人說要送他一架登雲梯,這樣的世事輪流轉令謝琢都感到了一絲迷惑。

“我聽將軍的話音,像是要我去鳳凰台告發?”謝琢一個字一個字慢吞吞地說,換來趙無缺一個閃亮亮的笑容,活像是一隻皮毛烏黑油亮的大狗期待地看著人手中的肉骨頭。

謝琢:……

說真的,這個將軍是不是真的哪裡有點毛病?

不過謝琢可不是什麼被話一哄就會暈頭轉向的小孩兒,趙無缺付出了這麼大的一枚籌碼——趙家世代經營的定州軍軍權,加上他自己私鑄軍錢欺君瞞上的一條性命,還有趙家滿門的多年清譽,他想要換的東西到底得有多大?!

仿佛看出了謝琢在想什麼,趙無缺擺了擺手:“不必想這麼多,趙家現在就剩下我一個,定州軍軍權遲早是要交還朝廷的,趙家守著定州,也不是為了當這個吃風喝雪苦巴巴的大將軍。要說趙家的清譽麼……”

趙無缺眼裡劃過了一絲冷森難明的東西:“那玩意又不能當飯吃,再說了,等我死到下麵去,上麵的人咋說跟我也沒關係。”

“硬要說的話,就是我拿我一條命當籌碼,想跟謝三郎君換點東西。”

“將軍拿了這麼大的籌碼,想必所圖非小吧?謝琢人微言輕,怕是上不了將軍這等豪賭的賭桌。”謝琢搖搖頭,籠著袖子就要站起來。

他已經隱約知道趙無缺在打什麼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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