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樂部的時間估算很準, 在山上的第四天晚上, 常規的觀測活動已經不能引起這群對天體天文知之甚少的人的太多興趣。
陸嶼修反而在人群淡去之後喜歡上了獨自觀測時的靜謐。
他注意到,陳安梨每晚也都還在彆人指導下認識星空。
有幾次, 她甚至硬要拉著彆人看她新發現的“行星”,當然,每一次都是烏龍。
陸嶼修目光放在望遠鏡上, 看著遙遠的星空在視野裡美成一幅畫,耳旁聽著負責人委婉的告訴陳安梨, 以他們的設備, 是很難發現新行星的,他第一次生出了想去和這個奇怪的女生說說話的念頭。
但也隻是想想而已。
不遠處的十幾個人在燒烤做遊戲, 儘情展露都市男女的釋放和縱情。
這邊寥寥無幾的人群裡, 就顯得特彆安靜。
“啊!流星!”
靜謐中爆發出一聲驚呼,突兀如黑暗夜空中的一道火光, 驟然把周圍照亮, 人群瞬間窸窸窣窣議論起來。
陳安梨看著望遠鏡,卻什麼都沒看到,她有些興奮又有些失望, 剛要收回目光, 不遠處的人群裡很快又有人驚呼:“流星!真的有流星!”
於是像是拍著海岸的浪潮, 一浪接著一浪,向著 岸邊湧來, 那邊玩鬨的人群一邊大聲驚呼著, 一邊向著這邊擠過來, 天文望遠鏡周圍很快熱鬨起來。
陳安梨被擠到一邊。她也不生氣,就抬頭看著流星像是帶著火光的雨滴,在幽暗的夜幕中緊緊相隨著劃過,照亮夜空,轉瞬即逝。
人群擁擠著,混亂中,陳安梨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喊自己。
她也不確定喊的是不是她,隻是聽到低沉清淺的一聲,下意識地回了頭。
目光須得仰頭才能同對方相對。
隔著夜色的深沉,陳安梨看到鴨舌帽簷和口罩遮蔽之間一雙深邃清亮得堪比流星的眼眸。
看她愣住,陸嶼修重複:“你可以到這邊看。”
陳安梨陡然回過神來,她抬手指著自己:“我嗎?”腳卻已經不由自主地邁了過去。
所幸對麵的男生點了點頭。
陳安梨有些歡欣,她小聲道了謝,站過去,才有些尷尬地發現,目鏡被他調的有些高,以她的身高,踮著腳都看不到。陳安梨有些尷尬,又不敢說,可她也不會調。
她其實認出了這個男生,這幾天她都把帳篷借給了他,自己去和舍友擠了。
看他樣子,個子高高瘦瘦的,大熱天裡,卻永遠一副全副武裝的樣子,這幾天總能在周圍遇見他,陳安梨卻連他是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她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也許他就是一個喜歡獨處的人,或者有社交恐懼症之類,自己還是不要去打擾他。
沒想到,他剛剛喊了她,陳安梨覺得對方可能是想感謝自己。她不想拒絕一個看似有社交恐懼症的人,於是就過來了。
但是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是年紀不大的男孩子。陳安梨想,和她預設過的唯唯諾諾的宅男形象完全不符啊。
陸嶼修看著少女紮著馬尾的後腦勺在自己麵前不安分的起起伏伏晃著,像是在焦慮著想什麼辦法。
低頭看了一下,陸嶼修有些明白過來。
她夠不著。
他腳邊有供人觀測時落腳的小台階。陸嶼修沒有猶豫,抬腳輕輕踢到陳安梨腳邊。
絲毫沒有停頓,他抬手,自後落在少女腰間,微一用力,陳安梨就被放到了台階上站著,剛好能夠到目鏡。
這一連串動作做得自然而然毫無停頓——要不是伴隨著少女一聲低呼,讓他陡然回過神來,也許陸嶼修還意識不到,自己剛剛做了多大膽的舉動。
陳安梨穿的T恤有些短,剛剛探身的動作讓腰際的皮膚露出來,而陸嶼修修長微涼的指尖毫無隔閡地擦過了她的腰際的皮膚。
陸嶼修猛地回過神來。
觸到陌生人皮膚的指尖迅速灼熱起來,他頓了頓,覺得這一次直接燒到了耳根,呼吸也變得灼燙。
他有些急促地喘息著,耳邊隻聽得到呼嘯而過的風聲,迅疾猛烈,他踉踉蹌蹌快步往山上簡陋的洗手池那裡走。
陳安梨在錯愕過後,很快站穩了,看著近在眼前的目鏡,明白過來男孩是在幫她。
她回過頭,卻隻看到少年好高瘦的背影踉蹌著走遠。
一個奇怪的……但很善良的男孩子。
山腳下的城市不知道在慶祝什麼,在放著煙花,彩色的絢爛的,在夜空綻開,帶著低沉的悶響,像是夜的低語。
陳安梨愣了一下,再回頭,是流星劃過夜空的轉瞬即逝。
這樣美好又易逝的兩幅畫麵同時出現,居然讓陳安梨感到平靜無比,除了欣賞,什麼也不想。
陸嶼修踉踉蹌蹌衝到水龍頭邊。
指尖的觸感尤在,他抬手摸到按壓式水龍頭那裡。
剛要開水衝洗,卻忽然猶豫了。
有什麼……不太一樣。
陸嶼修愣怔的抬著手,他撚了撚手指,指尖溫熱滑膩的觸感裹著體溫,他感受到了異樣,但並不是因為臟。
心臟震動著快要跳出胸腔。
陸嶼修抬頭就看到遠遠的綻開的煙花,帶著悶響。
回頭就看到人群環繞著,流星擦著天際而過。
哦,陸嶼修恍悟。
原來,這是一種類似於心悸的情緒。
剛剛,他毫無征兆地觸到了那個女孩的腰。
他抬手拉下口罩,聞到了指尖木蘭花的香氣。
一邊是城市繁榮的煙火,一邊是在宇宙中轉瞬即逝的流星,陸嶼修抬頭看,發現內心裡平靜和悸動交織著。
這個畫麵,他記了之後許多年。
俱樂部夏令營活動最後一天,一群人原定是回到了山腳,清點人員然後集體回市區。
陳安梨那天起了大早,本來想和那個靦腆的男生認識一下,順便謝謝他,結果過去就看到他收好裝的整整齊齊的帳篷。
問負責人,才知道他提前離開了。
是,陸嶼修提前離開了。
還是他主動聯係的陸遠征。
他選擇了回去,讀書,接觸人群。
因為他第一次想要做一個正常人。
為她。
那個觸碰,讓他銘記,也讓他神往。
結果到了山腳,許是因為一起見證過這世上絕美的風景,在一群人的提議下,負責人臨時決定組織大家在山腳的度假酒店慶祝和留念。
恰巧那間酒店是陸氏名下的。
陸嶼修剛好也停駐在那,等陸遠征派的人來接。
彼時,他無聊間,剛剛彈罷一曲鋼琴,腦子裡都是少女比星星還亮的眼睛,還有她腰間柔軟細膩的皮膚觸感。
琴房前麵是一個伸出去的陽台,可以看到外麵人工泳池和花園的景色。
隔著紗簾,輕快的腳步聲過後,陸嶼修聽到少女的聲音,太過熟悉,讓他恍然以為自己出現在了夢裡。
風撩起紗簾,陳安梨扶著陽台,一隻耳朵裡還塞著耳機,正在和瞿清打電話。她的聲音柔軟帶著笑意。
“今天就回去啦……有啊,我覺得我們隊的人都很有趣。我回去再慢慢跟你講啦!”
“真的有流星雨……我喊了你,你當時說什麼都不肯來……”
有風撿起紗簾,夢裡出現的人,就在眼前。
陸嶼修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又見到她。
少女穿著淺藍色吊帶連衣裙,正撐著陽台,大半個身子探出去,眯眼邊打電話邊欣賞這邊的風景。
等了等,似乎是風吹亂了她的發,陳安梨把手機輕輕放在陽台,抬手拉下馬尾上的皮圈,勾在手腕,嘴裡軟軟的話不斷,一邊拿手當做梳子,一點點梳理著自己柔順黑亮的長發。
她是很纖細的瘦,動作間,肩胛骨好像是欲振翅飛走的蝴蝶,皮膚在光下格外白皙,看起來和腰間的皮膚一樣細膩。
從她那個角度看不到陸嶼修。
而他也不敢出聲,像是怕驚擾了最美的夢境。
鬼使神差的,陸嶼修掏出手機,對著她的背影,按下了快門。
陸嶼修盯著畫麵發愣,一時竟不知道該多看一眼畫麵還是此刻眼前的她。
做了壞事般的心情讓他忐忑不已。陸嶼修恍然想起,剛剛自己彈奏的曲子,是《瞬間的永恒》。
這刻,便是他的永恒。
少女結束了通話,將要轉身。陸嶼修趕忙往旁邊跨了一步,走到鋼琴旁的走廊,背對著她遮掩了自己。
他仰頭靠著冰涼的牆壁喘息著,心臟快要跳出胸腔,而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