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了月問星?
奚昭蹙眉,忍不住問:“你六哥和蓬昀的修為,相比如何?”
薛知蘊思索著說:“蓬夫子雖是文人鬼,但較之修為,他興許還在六哥之上。”
“那招魂幡呢?是什麼寶器,還是須得看使用者的修為高低?”
“自然要看持幡者的修為——六哥肯攬下這事,邀功之外,還被蓬昀耍了一道。”薛知蘊慢悠悠地說,“除了捉鬼,招魂幡還能查清鬼的來曆。夫子先前撞見那鬼,沒能及時收服,卻偷走那鬼的一縷氣,後放進了招魂幡裡。如此,便能知曉那鬼死在什麼緣由上。”
“那他——”
“他沒用。”薛知蘊冷哼一聲,似作輕蔑,“鬼魄擅用招魂幡溯源,與裡頭的鬼氣衝撞了,不免受傷。要是存的那鬼氣太強,隻怕還會被撕個粉碎。所以他不敢用,更沒告訴六哥,隻說要用招魂幡捉鬼。他屢屢遞信告訴我這事,就是想找我這個不人不鬼的,讓我用招魂幡查清那鬼是什麼來曆,省得六哥出麵。但他也不想想,我和六哥哪來的情分可惦記。他要用就用,要死就死,父親那兒我也自有說辭。”
奚昭蹙眉:“蓬昀的膽子未免太大了。”
瞞著薛知蘊的六哥,就不怕惹來殺身之禍麼。
薛知蘊:“我不管此事,由著他倆鬨,看他們在月楚臨的地盤上能鬨出什麼名堂。”
奚昭忍了又忍,才壓下罵蓬夫子的衝動。
她尚未試出月問星的修為究竟有多少,但那晚她親眼看見她召出了快比樓高的龐然怪影。
雖有雨夜遮掩,又僅出現一瞬,卻引得府裡的鬼魄驚嚎。
她看得清楚,也記得深。
蓬昀根本對付不了月問星。
甚還有可能惹禍上身——
月問星和她相處時,確然總一副好脾氣的模樣,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可從些小事上就能瞧出,她的性子中也不乏古怪之處。
要是惹急了,指不定做出什麼事來。
但蓬昀的打算到底落了空。
下午她讓秋木跑了一趟,打聽些消息回來。
沒過多久,秋木就匆匆趕回,說是蓬昀要在府裡捉鬼,不過招魂幡都還沒插,就被月楚臨派人給拔了,統統放在了他院子的耳房裡。
他講起這事時,神情又驚又懼,隻道從沒見過大公子發這般大的脾氣,看那模樣,像是下一瞬就要把蓬昀給趕出府門。最後還是薛知蘊的六哥出麵,保下了蓬昀。
這事沒弄成,奚昭卻記著了薛知蘊的話——
用招魂幡能查清月問星去世前後幾天的事。
那若她來用呢?
可以看見當年月府究竟發生了什麼,要是走運,說不定能順便弄清楚月府到底布了什麼結界。
這樣也方便她日後逃走。
她起了這心思,便再難壓住。又聽秋木說月楚臨今晚不回來,便耐心等到天色漸晚,偷溜進了月楚臨的院子,找著了放在
耳房的招魂幡。
招魂幡拿到了手,她轉頭就又去了寧遠小築。
-
寧遠小築。
“要我幫你?”太崖斜倚著坐在椅上,掃了眼被奚昭抱在懷裡的招魂幡,“你想拿這東西做什麼,捉了月問星?要有這打算,不妨去找那姓蓬的。他正有這念頭,不過不走運,被見遠知道了,險些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外頭還在下雨,奚昭走得急,哪怕打了傘,身上也打濕不少。
唯有抱在懷裡的招魂幡沒澆著丁點兒雨水。
她說:“我知道,這招魂幡就是蓬昀的。”
太崖眼皮一跳。
她倒是膽子大,什麼都敢往懷裡抱。
“奚姑娘,”他沒忍住笑出聲,“你彆不是以為見遠不會對你動手?”
奚昭稍擰了眉。
她也不怕太崖會說出去,索性直言:“我沒說要捉鬼。這裡頭存了縷鬼氣,據說用招魂幡能瞧見鬼魄生前的事。”
太崖單手支頜,瞧著興趣淡淡。
“那你找我是……”
“我不會用。”奚昭答得理直氣壯。
她本想從薛知蘊那兒打聽,但薛知蘊剛過中午就出去了。就又找了些書,不過什麼線索都沒翻著。
左思右想,知道她想做什麼,又不會隨便往外說的人就隻有太崖了。
太崖眼梢挑笑:“我又如何會用?”
奚昭不信:“你也捉過鬼吧,小道長先前和我聊起過。聽聞扯爛了好幾個招魂幡,才捉住那鬼。當日費了好一番功夫,現在怎麼又不會用了?”
……
好徒弟。
什麼都往外說是吧。
太崖思忖著道:“先解開招魂幡。”
奚昭眼睛一亮,卻是把招魂幡往前一遞:“勞煩道君幫個忙,我手上有水,怕弄濕了。”
太崖瞧出她在想什麼,卻笑:“找我幫忙又擔心我害你,奚姑娘到底要我做好人還是壞人?”
話是這麼說,可還是接過了她手裡的東西。
“道君這般好,怎會使壞心?”打開招魂幡的間隙,奚昭順口問道,“道君,你喜歡用香嗎?”
太崖:“問這做什麼?”
“道君幫我,自是要答謝。也不知該怎麼報答,便想著送個香囊。”
太崖手一頓,掀起眼簾笑眯眯看著她。
“奚姑娘彆不是要送雄黃香?”他道,“若有這打算,不妨早早棄了去。便是生吃雄黃,也逼不出我的原樣。”
個老狐狸。
雄黃竟也沒用麼?
奚昭麵上不顯:“怎麼會。我要送,自是送道君喜歡的了。”
“若如此,本君也無甚喜好,隨奚姑娘的心意便是。”太崖解開招魂幡,指著四角的符籙道,“這招魂幡上常書‘垂光接引’四字,各角貼著生、死、施、行四道符籙。揭開這四張符,便能招引魂魄。但若隻揭開生符,就可以知曉鬼的
來曆。”
奚昭訝然:“這般簡單?”
“揭符簡單,看鬼難。奚姑娘還是小心為上。”太崖稍頓,忽笑,“切記,彆讓裡頭的人察覺到你並非夢中人。”
他最後這句話說得含糊,奚昭起先沒聽懂。
直到她揭下了生符。
揭符的瞬間,天旋地轉。
奚昭隻覺眼前一黑。
再醒時,四周景象已大變——
上一瞬還在寧遠小築,這會兒卻置身一陌生院子。
她站在房前走廊上,房門緊閉。腳下三階台階,再往下的寬闊院子裡種著十好幾株臘梅,壓著沉甸甸的雪。
地上的雪被清掃得乾淨,露出濕漉漉的石板地。放眼望去,天色共白。
這是哪兒?
好像從來沒在月府裡看見過這地方。
正看著,不遠處就來了個丫鬟,手裡捧著什麼東西。
那丫鬟快步走來,上了台階後對她道:“你去把後頭的窗子開了,通通風,免得這屋裡積攢了病氣。記著時辰,兩炷香後再關上。開久了也不行,仔細小姐著涼。”
奚昭本還想跟她打聽幾句,忽記起太崖的叮囑,便隻點頭應道:“知道了。”
轉身就順著走廊朝後院繞。
走時她才發現,自己和那丫鬟穿得一模一樣。
她頓時明了。
這應該是進入月問星死前的世界裡了,跟夢境差不多。
“夢境”為了自洽,也給她安了個身份。
她繞到後院,那丫鬟也恰好進了屋。
開窗戶時,她聽見丫鬟在裡道:“小姐,夫人說今日天氣好,難得沒下雪,前日裡新做的衣裳也送到了,不若出去散散心。”
奚昭打開窗戶,隱約看見丫鬟站在床前。床上似躺著什麼人,不過因著身子單薄,看不大出來,隻瞧見一點白冷下巴。
“不用。”床上人開口了,聲音清冷,“拿出去,我不穿。”
奚昭一下就聽出那人的聲音。
是月問星。
丫鬟頓了瞬。
她想裝得鬆快些,可說話時難免戰戰兢兢:“小姐,都已洗過了,時下好些姑娘都愛穿的樣式呢。”
“說了不用!”一條瘦長的胳膊從被裡伸出,拍開那衣裳,“拿走!拿走!你也走!走——!”
她說話有氣無力,呼吸卻越發短促。
丫鬟嘴裡應著“知曉了知曉了”,忙往後退。
奚昭轉回前院時,剛好跟她撞上。
那丫鬟在房裡時還分外緊張,跟裡頭關了什麼妖魔一樣,這會兒就已放鬆許多。她隻顧著快些走,走前還不忘囑托她待會兒彆忘了關窗子。
奚昭看了眼她抱著的衣裙。
確然好看,湖綠裙袍,繡線精細。
但月問星好像不喜歡這麼穿?
每回見麵,她穿得都極其簡單,也不愛什麼大紅大綠的樣式。
她沒守多久,門就從裡麵推開了。
月問星一步一頓地走出。
奚昭抬眸看去。
和記憶裡的月問星沒什麼區彆。
身形瘦高,蒼白的臉上儘見著病氣。一雙鳳眸無力睜著,瞧誰都眼神恍惚。
模樣精致漂亮,可又像是將碎的瓷器,惹人憐惜。
那飄忽的眼視線遊移一陣,最後落在奚昭身上。
“我要出去走走,你跟著。”她聲音嘶啞得厲害,“彆靠太近。”
奚昭應了好,跟在她後頭,慢吞吞地往前挪。
兩人出了院子,走了一陣,忽聽見幾聲爽快大笑。
月問星停下,遠遠瞧著那邊,看不出神情如何。
奚昭也循聲望去——
白茫茫一片雪地中,幾個年歲不大的小郎君正在踢蹴鞠,好不快活。
她看過去時,蹴鞠正落在其中一人腳邊。那人應是許久沒拿到球了,一時興奮,沒控製住腳下的勁兒,猛地一踢。
隻見蹴鞠倏地飛過半空,落地,彈跳幾下,最後滾至月問星身前。
那幾人頓時住了笑。
他們相視幾眼,最後一人站出來。
“問星!”那人高聲喚道,“幫忙踢過來!”
他頭發打得短,拿係繩高束著,發尖兒掃在頸後,很是神采奕奕。
奚昭認出那人。
竟是月郤。
月問星垂眸看向地上的蹴鞠。
許是被冷風吹著,她突然咳嗽起來,直咳得麵色漲紅。
好不容易止住咳了,她又不願踢,索性手作劍指,想用法術操控那蹴鞠。
“嘭——!”蹴鞠剛飛至半空,就倏地炸開,碎了一地。
幾人都被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