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回過神的是月郤身旁的一個小公子,他扯開嗓子就喊:“月問星!能不能彆隨便用妖法啊?明知道會失控,還亂用,哪天害死人了怎麼辦!”
月問星臉色一白,再不看他們,踢開炸得粉碎的皮革便往前走。
“誒!怎麼走了,蹴鞠不賠就算了,你連道歉都舍不得說一聲?真是晦氣!”
他在旁嚷嚷著,月郤此時才反應過來,轉過去冷看著他:“你瞎說什麼!嘴巴放乾淨些,就這麼大點兒本事,什麼都怕?”
“本來就是。”那小公子道,“我爹說了,你妹妹就是個不知道何時要炸開的炮仗,天機閣的人也都這麼說。我爹還說,太陰城除了你們月家,誰還敢住?得早早兒地搬走才是。”
“胡說八道!”月郤惱極,“你爹說你爹說,這麼愛聽你爹說,怎麼不把嘴巴耳朵縫他身上?不願玩兒就滾回去,彆在我跟前晃悠!——秋木,把他趕出去!”
他們在那邊吵了起來,月問星不願聽,步子邁得又急又快。
最後實在是走不動了,才停下捂著胸口咳嗽起來,大有將心肺也咳出來的氣勢。
好不容易止住咳了,奚昭忙遞過水袋。
拔開塞子,裡頭的水還冒著熱氣兒。
月問星撫著心口:“半點兒不會做事。”
語氣生冷,但還是接過水喝了。
她一口一口咽著水,奚昭問:“小姐,好似在下雪,不若先回去?”
月問星塞回水袋,瞥她:“還跟著,沒聽見他們說的話麼?你不怕我把你給炸了?”
奚昭卻笑:“那我走遠些?”
月問星擰眉,氣得臉色漲紅。
“事不會做,話也不會說!”
雖這樣說,緊繃著的身子卻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下來。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小徑儘頭就來了個邋遢道士。
大冷的天,他卻隻披了件單褂子,走路晃蕩,頭發糟亂,看著瘋癲顛的。
看見那道士的瞬間,奚昭就想起月郤之前說過,月府救了個道士養在家裡。
而月問星跳湖前一晚,正是碰著了那道士。
道士邊走邊笑,嘴裡還哼著什麼歌謠。
走近了才聽見幾句——
“月兒照水不見影,逢得日升任爾行。大雪吹土埋釵裙……”他笑兩聲,遠遠兒地瞥了她倆一眼,“命從極陰求。”
那哼唱聲斷斷續續,奚昭莫名聽得心慌。
她忙看向月問星,卻見她像是癡了般,呆呆地望著道士。
“小姐?”奚昭喚道。
月問星回神,斜過疲憊眼眸。
“回去罷。”她長歎一氣,“落雪了。”
-
兩人回了院子,奚昭照常守在外麵。
整整一下午,她都聽見裡麵的人咳嗽不止,藥一碗跟著一碗送,卻都被月問星給摔了,劈裡啪啦地響。
那些奴仆也都怕她,送完藥就忙不迭往外跑,跟後麵有鬼追似的。
但除了些奴仆,又沒彆的人來看她。
中途她似是還想找奚昭,不過兩副藥灌下去,人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到了傍晚,總算安靜下來。
奚昭一直等到入夜。
有丫鬟來換她,她說可以接著守,那丫鬟就跟被她救了命似的,立馬連聲道謝,中途還給她送了些吃食。
夜色更深時,她忽聽見房間裡頭傳來響動。
她貼在門旁喚了聲小姐。
窸窸窣窣的動靜就沒停過,但也無人應聲。
半晌,門從裡頭打開。
出來的是月問星,奚昭卻恍惚以為看見了月郤。
她披散著頭發,脫了白日裡的衣裙,換了身圓領袍,又擦去脂粉,顯得眉眼銳利許多。
乍看之下,倒更像個小郎君。
月問星看見她,也有些訝然:“是你?怎麼還守在外麵。”
奚昭本要應聲,卻見她手裡拎了把鑿子。
她忽想起什麼,眉心一跳。
“小姐,天還沒亮,再睡會兒吧。”
說著,又嘗試去拿過她手裡的
鐵鑿子。
月問星沒理她,惆悵抬頭。
“落雪了。”她喃喃道,忽又癡癡笑起來,“好兆頭呢,明年應是好光景。”
她說完,奚昭剛好碰著那鐵鑿子。
指尖碰著鐵鑿的瞬間,又是一陣眩暈。
奚昭緊閉起眼。
這回才睜開,她就聽見了淒婉哭聲。
她還是在月問星的院子外麵,冷風一陣陣地刮,房裡燭火飄搖。
那哭聲也是從房裡傳出來的,思忖片刻,她繞至院子後麵,將窗子推開一條縫兒。
裡頭癱坐著個麵生的女人,正淒淒哭著。
她懷裡抱了一人——那人的臉被黃色符紙緊緊覆住,身上也貼滿了符紙,符文血紅,在搖曳燭火下顯得格外滲人。
而女人的身邊站的則是月楚臨。
“母親,”他垂眸看著她,辨不出神情,“問星已走了,將符撤了吧,該送他往生。”
“不行,不行!”女人伏身痛哭,“我兒不會死,他不會死。見遠,誰都不能帶走他,絕不能!”
月楚臨:“問星生來就是大凶入命,母親執意留他,隻會養出窮凶惡極的鬼。”
“我顧不得了,顧不得了啊!”女人將那貼滿符紙的屍體抱得死緊,隱見瘋態,“問星有什麼錯,他何事都不知的,出去!你也出去,要奪了我兒的命,出去!”
月楚臨沉默不語。
良久,他折身出了房間。
月問星已經死了?
奚昭抿了下唇。
八成是因為她想拿走那鑿子,所以自動跳過了她跳湖的事。
又見那些符都大差不差,她暗將符文記下,再才離開。
往外走了沒幾步,就見月楚臨也繞來了後院。
且不止他一人,還有那瘋癲顛的道士。
道士一改白日裡的瘋態,頭發也束得齊整。步子邁得沉穩,竟露出些貴相。
奚昭躲在樹後,悄聲聽著。
道士不似白天那般哼哼吟吟地唱了,含笑道:“見遠,你——”
“是你和問星說了什麼?”月楚臨打斷他,語氣中透出罕見的漠然,“為何要逼我?”
道士笑意稍斂。
“如今你不願,也得願。我一開始就和你說過,他早晚得死,你不聽,就隻能讓我做這壞人。”他頓了頓,“但禍患沒清,你還得按卦象上說的,找到那人。再把魂取出來,將他倆的魂線連在一起,如此便成了。”
“我——”月楚臨還想說什麼,忽住了聲。
隨後望向奚昭站的地方。
視線相撞。
奚昭屏了呼吸。
下一瞬,地麵突然開始劇烈顫動。
眼前的畫麵像是浸入水的宣紙,被揉搓得變形、破碎。
奚昭身形一晃,不等她站穩,地麵就變成了結了冰的湖水。
冰層破裂,她墜入湖水中,渾身凍得骨頭疼。
沒掙紮兩陣,她便倏然清醒。
眼前,太崖一手扶在她肩上,正躬身看她。
“醒了?”他收回手,“你在裡頭看見了何物,竟險被鬼氣傷著。”
奚昭往椅背上一倚,低喘著氣。
她恍惚片刻,低聲念道:“弄錯了……”
太崖沒聽清:“什麼?”
奚昭頭也沒抬,餘驚未消。
弄錯了。
月楚臨的確要取她的魂,可並非是讓月問星占去她的身軀。
而是另有他用——比占去她軀殼好不到哪兒去的用處。
久未得到回應,太崖複又躬身喚她。
“奚姑娘,你——”
話至一半,奚昭突然往前傾來身子,圈住了他的頸。
“道君……”她將臉靠在他肩上,“為何有些冷?”
冰冷冷的吐息撒在耳畔,太崖稍怔。
他想直起身,剛有動作,奚昭就鬆開手,順勢站起。
然後抱住了他的腰。
不僅抱著,兩條胳膊還越收越緊。
太崖沒和人貼得這般近過,竟不覺得排斥,嘴上卻道:“奚姑娘,不若鬆開手再說話?”
奚昭的聲音被壓得沉悶:“可道君,我冷。”
並非她亂說。
方才掉進冰湖裡明明是假的,可她現在竟覺得連骨頭都被凍出了冰碴子。
那股冷氣從最心底泛起,須臾就流入了四肢百骸,凍得她冷戰不止,連聲音都在發抖。
往常她拿言語刺他,太崖還尋得出幾句話回諷,也算有來有回。
目下卻說不出幾句好歹話。
“是招魂幡所致,你先鬆手,我再幫你。”顧及著她眼下的境況,他頓了頓,又有意填補一句,“可好?”
奚昭搖頭。
“不好。”身前暖和些許,背後還掃著陰風,那冷意凍得她頭昏腦漲,隻下意識問,“你不能也抱著我麼?”
太崖垂眸,視線落在那烏黑發頂上。
他調笑道:“奚姑娘這是拿我當暖爐使了?”
奚昭昏昏沉沉地“嗯”了聲,又催他:“背也冷。”
太崖思忖片刻,忽抬手。
隻是那手還沒落在她背上,餘光就瞥見一盞燭火出現在門口。
他側眸看去,恰和藺岐視線相對。
“師父,那符書——”藺岐目光一斜,眉頭登時緊擰,“奚姑娘為何會在此處?還與師父——”
語氣冷而重,像是抓著什麼不宜見人的場麵。
太崖:“……”
他鬆開手。
問便問,何須拿這眼神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