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霍延己應了,淡道,“怎麼不走了?”
“嗯?”
“不是要帶我去彆的地方?”
桑覺覺得人類有時候還是有點聰明的,比如霍延己。明明他還沒說出口,就捕捉到了他的意圖。
桑覺指路道:“這邊。”
小要求被滿足後,惡龍的尾巴又翹了起來,隨著走路一擺一擺。就像那些曆史影片裡的大貓,愉悅的時候就會就會翹起毛絨絨的大尾巴。
拐了兩個彎,一輛被植物纏繞的廢棄卡車映入眼簾。
“地上的這些鼓包很像墳墓。”桑覺補充地問,“你不覺得嗎?”
小惡龍學聰明了,為了不被懷疑,他決定和人類一樣委婉說話,不直接說出下麵埋著人類屍骨的事實。
霍延己淡道:“墳包要比這個大好幾倍。”
不聽勸的人類。
桑覺不滿道:“我覺得它就是墳包。”
霍延己勾了下唇:“你覺得是,那就是。”
餘光裡,尾巴尖又愉快地擺了擺,鱗片在日光下泛著冰藍的光澤。
桑覺催促道:“那你快找人來挖。”
霍延己嗯了聲:“尾巴收起來。”
桑覺噢了聲。
很快就有一隊人趕過來,人類已經很久沒見過墓地了,因為土地資源不夠,加上城內大多數人都是因感染而被擊斃,都會被拖走集體焚燒。
無數人的骨灰融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誰跟誰,仿佛焚燒的是一個巨人。
第一個墳包下的骸骨被挖了出來,監管者檢查後道:“報告長官,是男性骸骨,應該隻有十八歲左右……看腿骨情況,生前應該遭受過虐待。”
“都挖出來。”
“是。”
“走了。”霍延己帶著桑覺回到了噴泉。
噴泉周圍人滿為患,加上大人小孩一起,有近兩百個原居民。
他們畏畏縮縮地站著,不敢與周圍的士兵對視。
賽亞送走最後一波人質,摘下臉上的防護麵罩走來:“報告,總共解救一百一十三名人質,都已經妥善安置了,其中兩人因感染皮膚病死亡。”
人質房越往裡麵環境越差,既見不得光,吃喝拉塞又隻能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裡解決,環境這麼差,不得病才怪。
“最早的人質已經在這裡待三個月了。”賽亞道,“據他們說,這夥人早期綁架他們的目的好像並不是為了汙染基因,而是其他什麼事。”
“好像?”
“具體目的他們也不知道,隻是聽到總督對下麵人說過,至少要兩百個人。”
霍延己戴上剛剛摸尾巴時摘
掉的手套:“還有呢?”
“這些人質都是沒有進化的普通人。”賽亞道,“不過這個社區之前隻有總督一個畸變者,不敢對畸變者下手也很正常,容易翻車。”
“他們都是怎麼被綁來的?”
賽亞說:“您還記得上個月主城鬨過失蹤人口的案子嗎?”
當時有好幾波人報案,說自己的兒子,朋友,傭兵隊友突然失蹤了,且都十分肯定沒有出城。
但查出城記錄的時候,偏偏又有這些人的名字,所以最後就沒再繼續查下去。
“我求證了一下,失蹤的這幾位都在這批人質裡。”賽亞猶豫了下,“而且他們確實沒出過城,是在城內被人弄暈的,長官……”
霍延己道:“說。”
賽亞閉了閉眼,一口氣說完:“主城不像七區,不可能出現挖通地下密道這種事。能在城裡綁人出去,隻能說明是我們內部有問題。”
霍延己眸色微動,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為睫毛鋪上了一層淡金色。
桑覺坐在一邊盯了好久,霍延己也許是個睫毛精靈。
一名中尉帶著五個居民從遠處房子裡出來:“報告長官,全部房屋搜索完畢,一共一百八十二名普通居民!”
這群居民中男女老少都有,對上霍延己的視線,一位母親護住了害怕的女兒,往人群裡縮了縮。
這是他們沒有預料到的情況——如果這裡隻有窮凶極惡的人,要麼直接擊斃,要麼關進大牢,無需多想,但此刻這波老弱婦孺的安置卻成了問題。
霍延己突然問:“你們想進城嗎?”
大多數人都有些遲疑,從前總督和他們說過的可怕的城內生活還曆曆在目。
隻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走出來,正是阿芹。
她堅定道:“我想!”
“我會做手術,知道很多藥理知識,讓我進城你們一定不會後悔的。”阿芹有點緊張,補充道,“我爸也是醫生,比我厲害很多……隻是能讓我們帶上弟弟嗎?”
霍延己淡道:“好啊。”
阿芹一呆,沒想到霍延己這麼好說話。
其它居民還在糾結中,他們在這裡過得還不錯,自給自足,很自由。至於總督是不是垃圾,隻要沒害到自己頭上,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之前去挖墳的那波監管者回來了,用推車推來十多具骸骨,其中有兩具屍體還沒完全腐爛,透著腐爛的屍臭味。
居民們開始竊竊私語:“這是什麼……”
“哪來的屍體?”
“好奇怪……這些軍人到底想乾嘛?”
“左邊那具屍體的外套有點熟悉啊……”
突然,一名六七十歲的老人癱在地上,呆滯地望著推車。
“阿嬤,怎麼了?”旁邊的人連忙攙扶起他。
“那是、那是我們家凡凡……”阿嬤突然轉頭,惡狠狠地瞪著那邊被水鳴看管的總督,“你不是說我家凡凡死在外麵了嗎,不是說他為了救你被紅花蛇咬了嗎!?”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衝到總督麵前,直接甩了一巴掌:“我就說我怎麼天天夢到凡凡,你害死了他爸媽還不夠,你還害凡凡——”
總督被打得臉一歪,他緩緩回身,嗤笑道:“彆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你會種地,以為我會養著你這種沒用的老東西?”
“你去死吧!”阿嬤顫抖著,抓住總督的頭發,掐他脖子,“你給我去死!”
霍延己示意下屬把人拉開。
等阿嬤狠毒的咒罵聲遠去,霍延己才示意剛剛挖墳的監管官:“說說,什麼情況。”
監管官沉聲道:“總共二十三具屍體,死亡時間都不一樣,其中有八具屍體是年輕男孩,生前大概率
遭受過性/虐待。九具屍體是老年人,另外五具屍體來自不同的年齡段,生前都有殘疾。”
聽到性/虐待這三個字時,霍延己眼裡仿佛凝起了冰霜。
“怎麼回事啊,性/虐待?開玩笑吧……”
“什麼叫生前都有殘疾,什麼意思?”
“誰虐待的?”
“總督嗎……”
稍年長的中老年人多處於沉默之中,顯然知道點什麼。
半晌,剛剛說想進城的阿芹父親走出來,轉身對著人群歎了口氣:“總督有點不為人知的小癖好,這些年輕人都是被他虐待死的,卻對大家說是去外麵打獵時死了。至於老人和殘疾的人,是因為他們活著對社區沒什麼用,所以被總督派人弄死了。”
阿芹幫忙補充,這個事還是她偷聽到的:“打獵也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獵的不是動物,而是人——是從主城出來做任務的無辜傭兵。”
都坍塌這麼多年了,廢墟已經沒什麼資源了,他們又隻有總督一個畸變者,對付汙染怪物實在太難,還是設置陷阱獵殺傭兵搶物資來得快。
人群一片嘩然。
“總督瘋了吧!?”
“人麵獸心啊……”
“他這些年確實品行大變,越來越陰暗了。”
“明明我們自給自足就夠了,他為什麼還要那麼做啊……”
總督狼狽地靠在牆邊,連著嗤笑好幾聲,自言自語道:“一群偽善的垃圾,還真以為你們能靠自己安穩地活到今天?要不是我你們早死完了……”
“你們有自由選擇權。”霍延己聲音不大,但他出聲時,其他人都下意識地閉上了嘴,“留下還是進城都是你們的自由,但隻有這一次選擇的機會。”
賽亞適時道:“願意和我們走的請上前。”
醫生一家先邁出堅定的一步,他們早就想走了。阿芹身後還躲著一個拿衣服罩著頭的年輕男孩,看起來和桑覺差不多大。
有人帶頭,後麵的就順利多了,大家陸陸續續地站出來,剩餘一兩個還在糾結的人也不糾結了,既然大家都要走,他們自個留在這也沒意義。
霍延己轉身對賽亞說:“聯係七區派十輛車來。”
“是。”
七區離城市廢墟最近,加上最近人口空缺量大,安排過去是最合適的。
“你先護送人質回主城。”霍延己道,“把科林帶上。”
“是!”賽亞表麵嚴肅,但眼裡都寫著高興,誰都沒想到科林真的還活著。
包成木乃伊的科林就在一邊,他猶豫地走上前:“中將,我變成畸變者了。”
霍延己瞥了他一眼:“怎麼,是畸變者就不想歸隊了?”
“……沒有。”科林鬆了口氣,“謝謝長官。”
和畸變者軍人不同,所有普通軍人都和霍延己一樣身兼兩職,除了軍銜之外,還是監管官。
就算科林以後不能再做監管者了,他依舊是霍延己的部下,就和衛藍一樣。
雖然知道霍延己憎惡畸變者的言論是無稽之談,他還是免不了有幾分緊張。
賽亞拍拍科林的肩:“走了,回家。”
霍延己突然冷淡地叫住他:“站住。”
賽亞回頭,發現長官伸出了修長的手掌,似乎在向他要什麼東西。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拿出懷裡沉甸甸的袋子。
霍延己接過,扔給了乖乖坐在角落的桑覺。
他走到桑覺麵前,瞥了眼那邊的總督:“他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桑覺打開袋子,發現是觸手芝士味的三明治,“欺負我的話,我會殺了他的。”
霍延己眼裡的冷散了點,桑覺雖然衣服有
點臟,但皮膚依舊白白淨淨的,不像受到了虐待。
“吃慢點。”
桑覺咬了一口,味道不錯:“好。”
賽亞搖搖頭,收回視線,小妖精又是被寵的一天。
本來三明治在車上,發現不能一波回城之後,長官就讓他送人質出去折返時順手把三明治帶進來。
都是人,喝點營養劑又死不了。
當然這話賽亞是不敢說的,他懟了科林一拳:“命真大啊!”
科林裝模作樣痛彎了腰:“本來沒事,你這一拳下來我怕是沒了。”
“等會兒到車上你得親自給衛藍上校報個平——”賽亞的聲音戛然而止,愕然喊了聲,“……中將。”
正在看桑覺小獠牙的霍延己回眸,大門外的孢子感染區走出一隊帶著防護麵具的軍人,和他們穿著同樣的製服。
其中為首的男人摘下防護麵具,行了個禮:“霍中將。”
來人竟然霍將眠的副官——利昂。
霍延己問:“什麼事?”
利昂看向狼狽的總督:“我受司令之命,押送總督回城。”
“不行!!”總督立刻掙紮著爬起來,卻被一旁的水鳴攔住,聲音都不自覺地開始發抖,“彆把我交給姓霍的!彆把交給姓霍的……”
利昂沉聲道:“抱歉,這由不得你。”
總督直勾勾地盯著霍延己,像是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滿眼都是恐懼:“隻要你彆把我交給姓霍的,我就告訴你最開始為什麼要抓兩百個人!我發誓一定是你感興趣的事!!”
霍延己眸色一沉。
他通過桑覺的通訊器定位找到了總督的藏身之地,進來之前除了賽亞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利昂是怎麼這麼快找來的?
利昂繼續道:“中將,司令還讓我們帶來十輛裝甲車,足夠您將這些居民全部運回去。”
霍將眠連該社區的居民數量都知道。
利昂繼續道:“司令隻要總督一人,您看可以嗎?”
言下之意,霍將眠不是要搶抓捕罪犯和營救人質的功勞,隻要總督。
霍延己順手摸了把桑覺的腦袋,慢條斯理地走過去:“不行。”
“我抓的人自會親自押送,請回吧。”
他聲音冷淡,帶著不容置喙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