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一整棟大樓都是監管局。
進出的人都穿著監管服,隻有桑覺例外,身著一件軍綠色夾克外套,十分符合他的身材,是霍延己為他準備的。
桑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工作牌,輕吸一口氣,走進人群。
他也是要為生計奔波的惡龍了。
“你好,請問遺物整理中心怎麼走?”
“直走第二個路口右轉到儘頭。”
監管大樓也和其他建築一樣,內部都沒有過多的顏色裝飾,色調偏灰。桑覺剛走到第二個路口,就聽到一聲熟悉的調調。
“早啊,小甜心。”
“早。”
詩薇正在轉角的飲水處接水,笑問:“吃了嗎?”
桑覺點頭:“吃了。”
詩薇囫圇地咬了口麵包,又灌了半杯水:“那準備一下,我們就要出發了。”
遺物整理處的辦公室不大,但人很多。
桑覺屬於外招員工,不是監管者,因此沒有辦公位。
座位上的電話一通接著一通,大家都很忙碌,不是在接電話就是在外出的路上。
“叮鈴鈴……”
就近的短發女人接起電話,語速極快,但吐字清晰:“您好,這裡是遺物整理中心。請問是要進行委托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模糊一點:“是的。”
“委托本人還是他人身後事?”
“本人,我明天要出城,但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感覺要出事,先來做個委托。”
“好的,請問您的地址是?”
“A區楓葉大道11街道34號618。”
“好的,已為您登記。”監管者問,“你要為您的遺物做什麼處理?”
“留給凱特,凱特·戴利。”
“好的,已為您登記。”
這樣的電話數不甚數,大多接電話的監管者都麵不改色,無論委托人的情緒是否糟糕,他們都秉公處理,平靜應對。
“叮鈴鈴……”
剛掛完電話的監管者又接起一通:“您好,這裡是遺物整理中心……”
桑覺站在詩薇的辦公位旁,他的聽力很好,電話那一頭的每道聲音他都能精準捕捉。
“我老婆死了,我感覺自己也快了,先做個委托吧,遺物都留給我兄弟老八,不過唯一值錢的也就賬戶裡那一千多個幣了。”
……
“鄰居已經四天沒出門了,我聞到了一股臭味,懷疑他死在了家裡,你們儘快派人來,這味‘汙染’到我的鼻子了……”
……
“我已經割腕了,割到了動脈,大概十分鐘就會死亡,不用費力派人救我……打這通電話隻是希望能有人為我收屍。”
問完地址,監管者照常平靜地說道:“好的,已為您登記。”
仿佛他麵對的不是一個正在自殺的人,而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委托人。
也許是這種事屢見不鮮,他們都習慣了。
喝完最後一口水的詩薇扔來一個背包:“走了!”
背包又大又重,不過桑覺穩穩接住了。
裡麵裝著口罩,手套,防護麵具之類的東西,還有消汙染設備。
他們背著包往外走去,桑覺問:“今天隻有我們嗎?”
“老赫很少出外勤,隻是最近我的搭檔……出了點問題,他才陪我的。”詩薇頓了頓,倏地一笑,“小甜心放心,姐姐一個人也能帶好你,不會把你弄丟的。”
桑覺認真道:“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你不能自稱姐姐。”
詩薇嘖了聲:“小甜心很古板呢。”
他們來到監管大樓的側麵
巷子,這裡停著一輛輛摩托。
“小甜心會騎車嗎?”
“不會。”
不過桑覺坐過霍延己的摩托,在他們認識的第一天。
桑覺還記得那天雨很大,身前滾熱,身後冰涼,越野摩托又快又穩,環抱的腰結實有力。
一想到霍延己,就不由自主想到早上一不小心弄得一團糟的家……
桑覺咬咬唇,希望霍延己知道後輕點罰。
詩薇長腿一跨:“上來,我帶你。”
通常情況下,城內不允許四輪車通行,因此摩托就是除軌車以外的唯一交通工具,且普通人很難拿到騎行證。
車速不快,因為路上行人眾多,桑覺隻需要撐著防護杆就能坐穩。
風在耳邊呼嘯,摩托在人群中逆行。
他們在一個類似昨天去餘人家的地方停下了,一樣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台階,陽光隻淺淺浮在了上層,再往下,隻有被陰影籠罩的濕冷街道。
“今天要去更深的低層區,你提前戴上防護罩,遮遮臉。”詩薇下了車,勾唇道,“長成這樣,一看就很好欺負。”
桑覺反駁:“欺負過我的人都死了。”
詩薇挑了下眉,反問:“霍長官沒欺負你?”
“……”
霍延己確實經常仗著經驗多就欺負他,還掐過兩次尾巴尖,昨晚還要自己在他發|情的時候讀法條。
十分可惡。
桑覺戴上麵罩,認真說:“他總是欺負我,但我舍不得他死。”
霍延己死了,就沒人當博士的手替了,晚上也沒有香噴噴的抱枕。
詩薇背起包走下台階,曖.昧地問:“霍長官晚上厲不厲害?”
桑覺說:“白天厲害,晚上更厲害。”
一有輕微的動靜就會醒,哪怕隻是風吹動了窗戶。即使常年身居高位,也沒磨滅霍延己自年少養成的警惕之心。
詩薇吹了聲口哨。
沒想到桑覺看起來白白淨淨的,骨子裡也很黃嘛,跟她這個才認識一天的人什麼都敢說。
桑覺走台階都走得很認真,陽光與陰影的二分線逐漸從腳踝漲到了鼻梁,桑覺的眼睛被陽光照得清透漂亮,防護罩邊沿一側的下巴落著一個淡淡的指印。
是昨晚為了讓桑覺鬆嘴,霍延己捏的,力道有點重,即便桑覺修複功能極好,也還是留下了印子。
“看來昨晚也很激烈。”詩薇哼笑道,“難怪霍長官昨晚沒去我夢裡,原來是你太勾人了。”
桑覺每個字單獨拎出來都聽得懂,連在一起就理解得很費力。
也許是這個星球的人類語言翻譯成母星的文字後,會有表達上的偏差。
“你可以找排名第一的夢中情.人。”
“哎呀,那有點難,這麼多年,他一次都沒入過我的夢。”詩薇眯著眼睛,“也許是跑到他愛人的夢裡去了。”
桑覺不解:“他有愛人,為什麼你還把他當做夢中情.人?”
詩薇嘖了聲:“夢中情人,重點是夢,懂不懂?夢是假的,虛幻的,想象的。”
長長的台階到底了,桑覺回首望去,中層區的地麵遙不可及,陽光切斷了樓梯,遠得也像夢一樣。
濕冷的氣息從兩邊吹來,不遠處的燈牌亮著霓虹光,印著酒館二字。
桑覺與燈牌擦肩而過,跟著詩薇走下右一側的樓梯。
他們繞了足足二十分鐘,大半時間都在下樓梯。
周圍的樓房錯亂密集,頭頂的電線像蜘蛛網一樣四通八達,再也見不著一點陽光了。
這才是真正的低層區。
昏暗的霓虹燈是唯一風景,藏汙納垢的街頭巷尾彌漫著垃圾敗類的氣息,模
樣奇特的畸變者們一麵厭棄昏暗終日不見光的低層區,一邊又將這裡視為巢穴,對每一個外來者都抱有濃厚的敵意。
偶爾投射過來的幾道眼神,還會夾帶著不知名的恨。
詩薇低聲道:“彆東張西望,彆打量他們——你就算隻是好奇,他們也會覺得你在嘲笑。”
桑覺很聽勸。
昨晚剛因為打架被霍延己領回家,他不想再來一次了。
桑覺小聲問:“既然很危險,為什麼還要下來?”
“如果連監管者都對他們區彆對待,那他們就真的被遺棄了——”
詩薇正經了一秒:“老赫說的,這隻是其中一方麵。另一方麵,我們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收拾遺物,而是為了杜絕安全隱患,及時清毒消汙,定期監督該區域環境狀態,以防出現大麵積汙染的情況。”
今天要去的第一戶也在一個陰暗的小巷子,幸運的是就在二樓,不用爬樓梯了。
這戶主人叫巴比,三天前意外猝死。
和餘人家相比,這間屋子就不那麼整潔了,又小又臟,牆上都是汙穢,床單斑斑點點灰白痕跡,成年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什麼——
桑覺這個剛成年的例外。
不過他的鼻子很好使,隔著防護罩也能嗅出那些斑駁是人類的精ye。因為買不起紙,所以全部抹在了床單上。
詩薇習以為常地戴上手套,像昨天的老赫一樣,按下手腕上的錄音表:“坍塌曆325年12月20日上午10:22分,監管者詩薇作為遺物整理師前來低層區……”
桑覺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遇到整潔乾淨的逝者,他們是遺物整理師,遇到臟亂邋遢的逝者,他們就是垃圾清理員。
不過東西少,也不算太麻煩。
過臟的衣物鞋飾全部扔進下麵的回收箱,再整理一下滿是油汙的桌子抽屜就結束了。
詩薇打開將抽屜一層層拉開:“拳套……打黑拳的?”
桑覺整理另一側抽屜,裡麵有本教人怎麼打拳的書,一盒藥,有能讓人在比賽時亢奮的作用,還有一包被灰塵裹滿,卻一直沒拆封的紙。
最下層的抽屜有鎖,桑覺直接把中層抽屜拔了出來,手就能伸進下層抽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