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霜夫郎名叫辛奇誌,剛生產完三月左右,孩子尚在繈褓中。他體態略顯豐腴,麵色卻暗沉無光,顯見產後調養不足。雖身著整潔棉布衣衫,可他粗糙的手指已然說明他在家中過的並不清閒,還有可能是家務主力。
聽到問話,他道:“鎮上有人乾這個,獲利頗豐,她便也想試試。”
“她與那人相識?”
辛奇誌搖頭:“我不知。”
“那貨從哪來?”
辛奇誌再搖頭:“我亦不知。”
鄒恒連番追問,辛奇誌隻是搖頭,對妻子之行徑似乎一無所知。
鄒恒轉而問道:“本金從何處得來,你總知曉吧?”
辛奇誌沉默少頃,低聲道:“借、借的。”
經此一番盤問,鄒恒對何如霜有所了解。
並無大本事,亦沒什麼頭腦,今日見此業有利,便投身其中,明日聞彼行有盈,又轉而經營……頻頻胡亂折騰,運氣好掙了一點,便誌得意滿、大手大腳;若是賠了,便開始拆東牆補西牆。
這次又是腦袋一熱,得知皮毛生意掙錢,直接帶了十兩盤纏入京,自此音信杳無。
問話已畢,二人遂被引退,以待休憩。
“你怎麼看?”黎舒平問。
鄒恒指尖沿著杯盞邊緣摩挲:“初涉京城;又未曾與人結怨;隻攜了十兩白銀,於東市那紙醉迷金地兒,不過幾杯花酒之資,尚不足以引發殺身之禍;如果辛奇誌所言不虛,何如霜大抵是時運不濟,遇到狂徒了。”
偌大的東市有個連環殺人魔,正好被何如霜遇見了,這運氣也是絕了。
黎舒平擺弄著禁步上的流蘇穗良久:“此夫言辭不可儘信,還是派人去源安郡打探一二。”
鄒恒指尖凝了一滴茶,她抬指搖晃,茶水滴落扶案,便用那滴茶在案上畫圈,聞言,隨口道:“許是公爹在,他不方便直言。”
黎舒平微一挑眉。
鄒恒道:“觀他公爹麵相,不像好相與的;辛奇誌的神情也是茫然大於哀傷。”
黎舒平了然,看著齊毓道:“煩齊街使找小廝試探一二,他身上有無外傷。”
齊毓點頭應:“好。”
黎舒平反觀天色:“不知街使可有興趣,與我二人共飲一杯?”
齊毓笑道:“尚有公務在身,下次吧。”
案件並無實際進展,二人行在長街,見黎舒平情緒低落,鄒恒便提議道:“我知一家肉醬麵做的不錯。”
黎舒平:“……好吧。”
比之案情進展,肉醬麵上桌更為迅速,這家麵最大的特點便是麵條筋道,色澤油亮,點綴著翠綠的蔥花。胡瓜絲與肉醬相攪,味道清爽酥香,一點也不膩人。
黎舒平拿起筷子,輕挑幾根麵條入口,點點頭已示稱讚,但話題又引到了何如霜的身上:“你說這個何如霜,說她不靠譜吧,她卻終日忙碌,未曾有片刻閒暇;你說她靠譜吧,錢財未增分文,反而債台高築。當真是個奇人。”
鄒恒腮幫子鼓鼓的,聞言,嘟囔道:“井底之蛙,隻見井口之大,不知天地之廣。”
黎舒平‘嗯’了一聲,見她一大口吃的爽,便也猛加了一筷子入口。隻是一口尚未咽下,她眸色突然一凝……
她猛地抬眼看著鄒恒,鄒恒亦緊盯著她。
兩女對視片刻,驀地齊聲道:“不要抬頭看!”
黎舒平第一次聽閔邵的詩謠,就覺得前後矛盾,毫無邏輯,怎麼井中有幽魂,卻不要抬頭看?
今日方知閔邵的視角,從不是站在井口之人,而是井下之人。
“不要抬頭看,幽魂低語切,影綽井中浮,夜風傳哀歌。”
鄒恒輕語念誦了一邊閔邵的詩謠:“如果他意指落井的人不要抬頭看,那便說明,彼時人尚未絕命。半月之前,京城尚未連續降雨,不過夜間有風,風聲入井,回響宛若幽魂之語。”
“暗影舞翩躚,夜露凝幽光,一入此迷津,難覓歸途方。”
黎舒平沉思須臾,言道:“中毒者神智迷離,步履蹣跚,搖搖晃晃不幸墜井,實難自救。”
兩女沉默須臾。
鄒恒不自覺起了身雞皮疙瘩:“中毒掉進井裡,還沒死透,又在偏僻之地,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身邊還有兩具屍體,夜間的風又似鬼叫……”她嘴角微抽:“好慘。”
黎舒平麵無表情道:“倒也沒那麼慘,不是有閔邵趴在井口安慰她嗎?”
好消息:雖然中毒掉井裡了,但被人發現了。
壞消息:發現者是個傻子。
好像……更慘了。
因為這個傻子他在嘲諷你!!!可能嘲諷了還不止一天!!!
又沒人救你,就不要抬頭看了。
鄒恒:“……”
這到底是什麼暗黑冷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