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恒轉身望過去,一眼瞧到了人群裡何如霜的夫郎,再觀其餘人,一臉哀色,應當都是死者家屬。
來此地,約莫隻有一個目的,接屍體回家安葬。
案件尚未厘清,若依循正規途徑,欲取走屍身絕無可能;除非有深厚的人脈。
此案歸常泰縣所轄,鄒恒不便多言,於是轉身尋一矮凳,默然靜坐。
冷妍家境殷實,其母在京城擁有數家商鋪,雖為商賈之身,卻衣飾華貴,令人不敢小覷。
許是昨日在朱婆子那吃了癟,今日一見朱婆子,她態度倨傲,隨手拋來一紙文書。
朱婆子似對此早已司空見慣,一邊品嘗著肉餅,一邊漫不經心地瀏覽文書,看至最後,嘴角不經意的勾起一抹冷笑,隨即將最後一塊肉餅納入口中。
她起身,看似隨意的將文書倒手,可鄒恒以為,她就是想用文書拭去手上的油膩。
這老太太確實挺有性格。
彼時晨光微熹,鄒恒也不便久留,目送一眾人進了屍棺房,便起身離去。
大理寺依舊忙碌,一日未曾上值,案軸已堆滿桌案,鄒恒歸置一番,才同小吏道:“將東市近一年以來所有中毒死亡案卷,悉數取來。”
小吏不疑有他:“是。”
架閣庫中陳列的案牘數萬卷,往昔堆放無序,僅依年月隨意擺放,查閱之後更是隨手一放,毫無規章。
鄒恒為此頭疼不已,下定決心整頓。如今擺放井然有序,依照年份、郡縣、東西市、各衙門……等,分門彆類,借閱亦有規可循。
起初雖稍顯繁瑣,但整頓過後,極為便捷。
即便鄒恒不在,值守小吏亦能駕輕就熟地檢索出指定案牘,大幅提升了辦事效率。
不一會兒,小吏便將東市近一年來所有中毒殞命案卷,悉數呈上。
約有三十幾起。
小吏不由感慨道:“不查不知道,東市的中毒死亡案竟這麼多。”
東市歸常泰縣所轄,今日送一卷,明日送一卷,中間還摻雜其他刑案,若不留心,的確很難發現異樣。
鄒恒一一翻閱案卷,細致到死亡日期、死亡地點、家住何方……以及朱婆子的仵作引書。
不知不覺,日已過午。
鄒恒環視在座的幾位小吏,問道:“諸位可曾去過東市的夢華樓?”
室內一時鴉雀無聲,小吏甲忽而笑出聲來:“令史真是高看我們了,夢華樓聽戲一場便需兩貫錢,我等哪裡負擔得起?”
小吏乙附和道:“正是,不過是個聽戲的地兒,怎敢索要如此高價?戲曲來來去去也就那些,難道夢華樓的伶人真能唱出花來不成?”
小吏丙舉手,搖頭晃腦道:“你們真是孤陋寡聞,夢華樓之名豈在伶人?其最負盛名者,乃是露酒,聽聞一飲難忘,令人如癡如醉。”
鄒恒眉頭微皺,她昨日也嘗過露酒,確實風味獨特,但要說一飲難忘,未免有些誇大其詞。
小吏甲顯然也覺言過其實,嗤之以鼻:“你就吹吧!露酒能有多大勁兒?與尋常甜酒無異,還能讓人如癡如醉?我不信!”
小吏丙冷哼一聲:“信不信由你,去過的人都說那滋味令人回味無窮。”她沉吟片刻:“還說飲後聽戲,仿佛身臨仙境,如夢似幻。”
小吏乙咂嘴道:“若非我曾喝過露酒,幾乎要被你騙了。”
小吏丙連番受挫,不禁憤然,起身再度搖晃頭:“罷遼~懶得與爾等凡夫俗子爭辯,吾腹饑矣,前去用膳!”
眾人被她逗得失笑,鄒恒也不例外,隻是轉念看向桌案案牘,眸色沉凝幾分。
彼時,小吏紛紛前去用飯,鄒恒正欲前往,黎舒平卻意外來訪,提著從酒樓炒的兩個小菜,竟還帶了兩壺酒來。
鄒恒戲謔道:“當值飲酒?大人,你墮落了。”
黎舒平輕笑一聲,將兩壺酒各倒了一杯遞給她:“你先嘗嘗看。”
鄒恒望著眼前的兩杯酒,平靜地說:“大人賜酒兩杯,一杯是露酒,另一杯,也是露酒。”
黎舒平蹙眉看著她:“你今日怎麼廢話這麼多?”
鄒恒:“……”
鄒恒無端產生一種孤獨感,長歎一聲後,逐一品飲,一杯酸甜爽口;一杯爽口酸……苦?
鄒恒一怔,急忙飲了口水,再次細細品味,第二杯的確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味。若非與第一杯對比,幾乎察覺不出差異。
她指著第二杯酒問黎舒平:“這是夢華樓的?”
“兩壺皆出自夢華樓。區彆在於……”
黎舒平整理了一下衣襟,帶著幾分自得指著第一杯:“這是今日新釀;”又指向第二杯:“這是幾日前的。”
原來如此。
鄒恒也整理了一下衣襟,更加得意地說:“昨日有幸親臨夢華樓,結果……”她對黎舒平眨了眨眼:“發現一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