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赴死的決心,這次也不例外。
謝長安也許並不知道,折邇曾經想過,如果最後沒找到她,治不了傷,自己就索性再殺回扶廣山去。
但他最終還是找到了人。
也許是因為謝長安的際遇比他還要流離跌宕,又也許是兩人接連遇險,無暇旁顧,他一腔怨恨反倒慢慢沉澱下來,沒有空再去想那些前塵往事。
此時此刻,鬼王的威脅近在咫尺,潛藏在骨子裡的凶性再度被激發出來,折邇握緊右手的劍,左手掐訣捏符,在劍身沒入鬼王身體的同時,將因靈力激發而燃燒的符籙按上對方後心!
鬼王終於發出一聲近似慘叫的低吼,他釋放出所有鬼氣,將周身三人都震飛出去。
但那些劍氣也在他身上落下深淺不一的傷痕。
鬼王大笑:“你們不會以為這樣就能殺得了我吧?”
太天真,太可愛了!
他雙臂一震,縈繞周身的鬼氣轟然往四麵八方飛竄而出,黑氣中一張張猙獰鬼臉撲向三人,將他們瞬間包圍淹沒。
鬼臉所挾帶的怨恨不甘,足以推山平海,毀滅凡間無數城池,鬼王根本不信他們能抵擋得住。
修士雖比凡人更強,心中所求也比凡人更高,他們想要力量,想要成仙,想要世間獨一無二的尊榮,隻要有欲望,就會被這些鬼臉察覺。
折邇原本傷勢就重,再被這些鬼氣一衝擊,心頭負麵情緒幾乎噴湧而出,不由踉蹌後退數步,腳下一軟——
一隻柔軟冰冷的手抵住後背,讓他穩穩站住。
“你在想什麼?”他聽見謝長安問。
折邇有些失神:“我想到了……”
他想到了扶廣山上那一夜,一起長大的同門一個個倒下,劍從他們屍體上拔出來,血順著石頭縫裡流向山脈各處。
那一夜很冷,冷到他現在想起來連骨頭都仿佛結了冰,那一夜的月也模糊,模糊到連他背著師弟出逃的路都看不清。
最終師弟被一劍穿心,臨死前讓他快走。
他仰起頭,劇烈喘息,淚流滿麵。
“不要被你的想象擊敗。”
他聽見有人在耳邊冷酷而平靜的聲音。
“想想你的師尊,參妙真人,不要讓她覺得她的犧牲是不值得的。”
可她犧牲換來的是什麼?
折邇譏諷地想,如果她知道自己隕落之後,座下弟子會被屠戮殆儘,還會作出那個選擇嗎?
“會的。”
謝長安仿佛聽見他的心聲。
“她選了她的道,也全了自己的始終,你也有自己的道要走。我再說一遍,不要被鬼王的迷障影響,否則你隻會越陷越深,七竅流血而亡!”
折邇閉了閉眼,勉強平息起伏的心潮。
“謝長安……為何鬼王的法門一點都影響不了你?”
明明經曆了比他還要殘酷的背叛,明明是聲名儘毀命喪九泉,被至親之人一劍穿心,為何還能如此冷靜?
“因為,”
紅衣少女的劍輕輕一震,瀲灩虹光劃開森然鬼氣,舉重若輕將一張張猙獰貪婪的鬼臉擊碎,如水珠落入湖麵泛開的漣漪,瞬間一層層打破平靜。
她脫手任憑劍光飛掠而出,食中二指捏出劍訣,頭頂紅傘宛如結界,擋住撲向他們兩人的萬千鬼怪。
“我曾在離夢城,經曆過百死後生的噩夢,真假難辨,如幻如實,與那場經曆比起來,鬼王這點伎倆,確實還不算什麼。”
說著,她竟還笑出聲。
這一切還得多謝祝玄光,那男人雖不是東西,但教起徒弟確未有半分失職,若不是為了追上他的腳步,配得上天下第一人弟子的身份,她也不會瘋了一樣日夜修煉,以至於如今看上去竟還遊刃有餘。
鋪天蓋地的鬼氣也無法遮掩她的鋒芒。
折邇不知自己是何時從過往苦痛中醒過神的,他望著那衣袂翻飛,手指細長的少女,望著留天劍因她心意破空而去,斬滅一切黑暗,破開所有鬼境。
這一劍,流星破月,畫地分山。
玉鋒堪截雲,意氣自生春。
心頭若有熱流湧出,汩汩無聲,他壓下這一絲微妙的異樣,手中劍緊隨其後,飛光銜星,幫留天劍收尾。
那萬千鬼臉被劍芒所懾,驚恐四散逃逸。
唯獨隱藏其中的一張臉,仿佛凝聚了世上最惡毒的麵相,嘴角微笑看著謝長安折邇兩人劍氣縱橫,將鬼氣斬得七零八落。
他蟄伏在黑暗最深處,等待給予他們致命的一擊。
“找到你了。”
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在耳邊炸開,鬼王大驚,來不及脫身,隻覺劇痛襲來,魂魄已經被撕開!
“你怎麼……不可能……”
他難以置信看著突然出現的朱鹮,自己明明將假身皮囊分出去吸引這人注意力的。
“你知道我的真身是什麼嗎?”朱鹮冷冷道。
上古神兵,萬古開天,一者噬神,二者朱寰。
三尺朱寰劍,斬儘離恨天。
以劍成靈,天上地下僅此一人,鬼氣見他尚且避之唯恐不及,生來便是天克鬼王之劍。
隻不過他方才刻意收斂氣息,鬼王光顧著對付謝長安他們,竟輕看了這位大殺器,最終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鬼王暴怒,魂飛魄散之際的嘶吼猶在回蕩。
“就算你們殺了我也出不去,永遠困在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