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熱鬨忽然就安靜下來,恰如這無雪無風的夜。
“好多了。”
謝長安在他身旁落座,接過遞來的熱飲,也沒有多問,舉杯就喝了幾口。
雖然知道對方無懼下毒,李承影仍是為了這點小小的信任彎起眉眼。
“我要出去一趟。”她道。
“我也去!”
狐狸耳朵瞬間豎起,眼睛圓睜,哪裡還有半點醉意。
李承影慢條斯理:“帶上她,不如帶上我吧。”
狐狸冷笑:“本座堂堂化合境大妖,你也敢跟我相提並論?”
李承影從袖裡拿出封禪筆,晃了晃。
狐狸先是大怒,而後扭頭轉向謝長安,捏著嗓子嬌滴滴:“大王,你管管他呀!”
謝長安揉揉眉心:“你們兩個我誰也不帶。”
“師父要去哪兒?我可以在家等著,但好歹讓我知道,南嶽洞天的人肯定不會輕易罷休,若你一夜未歸,我也好去找你。”
同是坐著的時候,他的身量比謝長安高出一大截。
但現在謝長安起身,李承影還坐著,便得仰望對方,桃花眼如有水光,像隻濕漉漉的小狗,說話溫聲軟語,石頭都能心軟。
狐狸隻覺這一幕莫名熟悉。
再一想,那不就是自己裝可憐時的模樣嗎?
隻是她絕不肯承認李承影這一手以退為進比她更為高明。
此人在自己麵前明明是心黑手狠,甫見麵就祭出封禪筆下馬威,對謝長安卻肯做低伏小,裝出一副弱者姿態。
連封禪筆,他也是這樣騙到手的吧?
狐狸心裡狂罵兩麵精心黑怪早死早超生的病秧子,聲音也更嗲了。
“謝長安,安安,我陪你去,我可以隱身,我還能報信!”
還不忘踩李承影一腳。
“這家夥是個病鬼,根本靠不住,我就算有傷在身也比他強多了!”
李承影適時咳嗽兩聲:“我在幻術上還算有些天賦,就算拚了這條命,我也能與師父共進退。”
狐狸被他接二連三的師父喊得心煩:“誰認你當徒弟了,謝長安說了她不收徒!”
謝長安麵無表情。
隻有一個李承影的時候,她覺得還正常,但現在加上狐狸,兩人宛若奸臣爭寵。
難不成她長了一張昏君的臉?
“我去找李恨天,不會有事,你們在家等著。”
李承影看了她片刻,乖巧應允,也不再糾纏。
“好吧,那師父路上小心,早點回來,我在這裡等你。”
狐狸恃寵而驕,看不起他臨陣退縮,繼續上躥下跳撒嬌。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是他這種沒用的廢物,你帶上我!”
她圍著謝長安轉圈圈,大尾巴裹住對方的腳踝不讓走。
謝長安拎起她往李承影懷裡一扔,轉身離開。
走了兩步,站定回頭。
“你的傷還沒起色?”
狐狸發現她在問自己,愣了一下,呆呆搖頭。
謝長安:“九幽淩霄花也不管用?”
狐狸低聲:“傷在魂魄,那花隻能治身體的傷。”
謝長安:“興許有法子,等我回來再說。”
說罷往外走,身形在踏出小院時憑空消失。
狐狸又朝她離去的方向呆呆看了半天,直到被李承影扔落地上,才想起自己剛趴在病鬼懷裡沒反應過來,不由直道晦氣。
“方才以為你多能呢,人家一端出臉色你就服軟,真是個拖後腿的東西!”
她罵罵咧咧,齜牙咧嘴,再沒有在謝長安麵前的死纏爛打。
“我還當你多有能耐,不過金玉其外罷了,啊不,金玉也算不上,還不知哪天就病死了,嘻嘻,到時候謝長安可不會管你的,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說你是照骨境數得上名號的大妖。”
李承影任她冷嘲熱諷,也不生氣,待她說夠了,才慢悠悠開口。
“朱真人性情冷漠倨傲,一般人都不入其眼,你雖然沒有現出真身,但能找到這裡來,想必也是有能耐的。”
“那又怎麼了?”
狐狸聽不出他到底是捧還是貶,姑且就當吹捧聽。
李承影:“那你喜歡謝長安什麼?”
狐狸一怔。
李承影:“你若非受傷,修為應該也與她不相上下吧,為何會追隨一個與你相差仿佛的人?”
狐狸忽然沉默,難得沒有出言譏諷,似乎當真思考了那麼一瞬。
“大概是因為,我從她身上,看見我想做卻做不到的一麵吧。”
她也曾想過自己為何生而為妖,修行比人更艱難。
她也曾想過天道不公,為何妖修飛升要走的路崎嶇漫長,永無儘頭。
她也曾怨恨芸芸眾生,怨憎照骨境弱肉強食,可最終卻不得不在那裡苟且偷生,與她所厭惡的眾生打交道。
會與謝長安同行,起初是出於利益。
狐狸無利不起早,縱使貪圖對方美貌皮相,也是因為謝長安起碼能保證她去見朱鹮這一路上的安危。
從何時起,假戲變成真作,她爭風吃醋耍賴賣癡的胡言亂語下,也許摻雜了那麼一點點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