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金陵風和日麗,暖陽高懸,蔚藍萬裡。
千年姚府大門洞開,裡麵仆從雲集。
大門上的古字匾牌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散發著新的金輝。
路人遠遠看著姚府如此排場,議論紛紛,驚異無比。
就是幾十年的老金陵,也沒見過幾次姚府大門洞開的模樣,這是要迎接誰?
答案不久就揭曉。
一行人騎著高頭大馬緩緩行來,錦衣華袍、貴氣難言。
特彆是當頭的那名少女,容姿絕俗,豔壓金陵,令老金陵們都臉現呆滯。
哪怕胭脂融入空氣中的江南,幾次見到這絕色仙子般的人物?
眉如描墨,唇如點朱。眼若星辰,星光內斂。
少女馬尾辮向後垂落,一身精致的粉裙裝,騎在馬上左右四顧,看起來青春活潑,顯然是大家貴女。
但她偏不坐轎子,自騎大馬而來,馬技嫻熟,一看就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
“是陳郡謝氏!那位千金小姐……是陳郡謝家家主的獨女!”
人群中有人眼尖,認出了這一群人的身份。
眾人嘩然,陳郡謝氏的聲名,哪怕他們在金陵,也是如雷灌耳。
八大世家的上三姓,和式微了十多年的姚家相比,即使是金陵本地人,也得承認有不小的差距。
崔王兩家皆有大宗師,而飛龍榜第一正是謝家家主,天下無人不曉。
這下飛龍榜第一、謝家之主的千金嬌女來訪,怪不得是這般排場……不過姚家也有些太重視了一些?
市井百姓不是都弄得十分清楚這些門閥的規矩,但謝家的人看了洞開的大門,都微微挺胸,露出滿意受用的神色。
姚餘知是會舔的。
不然也不可能在岌岌可危的十幾年中把姚家漸漸穩住。
一般來說,除非皇帝親王來訪,或者世家之主、大派宗主攜麾下勢力正式拜會,不然堂堂千年世家,不該隨意洞開大門。
但謝靈韻作為謝家家主的嫡女,差不多可以代表乃父謝奕,姚餘知就當機立斷,給她的待遇連升幾級,讓謝靈韻自己都有些驚奇,而跟她來訪的族人就更是滿意。
姚餘知此番舉動,自然是有許多考慮。
一來,這是許多年來,第一次有大世家的重要人物正式來訪,這隱隱可以代表著姚家的實力地位有所回升,姚餘知自然恨不得廣告天下;
二來,多年來的鐵杆盟友錢家作亂倒下,姚家就身處風暴邊緣,勉強才脫離乾係,這下有其他世家前來,算是一種信號,他們自然鬆了口氣,拿出態度;
三來,還是錢家倒下,姚家的羸弱卻沒改變,在姚天川以及那些年輕人成長起來之前,姚家還需要大腿,而在上三姓中低調的謝家,其實一直就是姚家努力的對象。
隻不過當年謝家沒看上姚家……說是謝靈韻沒看上姚天川,實際上自然都是家族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
而這次,來的又是謝靈韻這麼個特殊的人選,加上姚餘知聽到的“可靠消息”,頓時心思大動,生出許多想法來。
天川可一定要好好招待謝家小姐啊……
還有什麼比嫡係的姻親,更能團結兩個家族呢?
姚餘知心中感慨,姚家的處境提升,全賴他家天川在萬妖山力挽狂瀾。
一個絕世天才就是能如此扭轉乾坤,即使是風雨飄搖的世家也可帶著崛起。
有天川真是太好了。
看著越來越接近的謝家人,姚餘知愈發感慨,心中對秋風樓主的雷霆手段再無任何異議。
隻有看到姚家地位的真實提升,“姚天川”在他心中的地位才更為重要。
至於自己嫡親孫兒沒能回來……他還有很多孫子。
作為姚家家主,他的眼界向來不在一房一脈。
敲鑼打鼓的將謝家人迎進了姚府,姚餘知直接在姚家的最核心的水榭廳堂設宴接風。
姚府內各房各脈——當然除了二房,有頭有臉的人幾乎都來了,以示對謝家嫡女來訪的重視。
既然做到了這一步,自然就要做足,而不是瞻前顧後、既要也要。
從八門之亂後姚家搖搖欲墜開始,姚餘知就知道世家的臉麵的確無比重要,但是死了的世家再沒有任何麵子。
人們會緬懷曆史上那些留下無數美談的世家,在其留下的莊園古跡裡作詩感歎,而後據為己有。
謝靈韻雖然是這次謝家眾人中實際地位最高者,但長輩的交流自然有長輩去。
謝淵的座位真是巧合,將將和謝靈韻麵對麵而坐。如果不是多少還講究些規矩,姚餘知都想直接安排在謝靈韻旁邊。
當然,隔著中間空地歌舞,兩人也難有什麼交流,隻是默默的將頂級珍饈、山珍海味默默吃下。
謝淵發現謝靈韻這種場合還挺有大家閨秀的範兒,麵前那麼多東西每樣隻吃一點點,不由心中嗬了一聲。
萬妖山生死存亡之際,可沒見她講什麼禮數,櫻桃小嘴就在謝淵麵前三口啃完乾糧餅曆曆在目。
謝淵管那些
有的沒的,好東西可不會浪費,實在是這場正式宴席上的另類,引得眾人側目。
不過以他現今的聲望,就算在宴席上脫靴摳腳,彆人也隻會笑吟吟的讚一聲狂士風範,還得請人作畫賦詩,將其大腳流傳千古。
好不容易冗長的宴席結束,謝淵都幾乎昏昏欲睡,感覺可以吃第二餐了。
姚餘知看出他不耐,本身又知正題是什麼,於是撚須而笑:
“嗬嗬,天川,謝家小姐初來姚府,初來金陵,你好好待客,遊覽一番。”
謝淵點了點頭,看向對麵謝靈韻,笑道:
“謝小姐,請吧。”
謝靈韻優雅的用手帕擦了擦嘴,看得謝淵眼神怪異,然後才起身跟他出去。
這邊姚餘知請謝家的宗師謝莫到書房稍坐。…。。
門一關,茶一泡,真正的對話才算開始。
姚餘知坐在椅子上的身軀微微前傾,問道:
“莫長老覺得我姚家如何?”
“千年鼎盛,可見一斑。”
謝莫捧茶微笑道。
姚餘知撫須而笑:
“嗬嗬嗬,莫長老滿意就好,老夫是生怕怠慢了莫長老啊!”
“哪裡話,姚家主實在是太客氣了,謝某此次實在是受寵若驚。”
謝莫誠懇道。
“陳郡謝氏造訪金陵,姚氏祖宅亦蓬蓽生輝。”
姚餘知嗬嗬笑著:
“謝家在陳郡詩書傳家,綿延千年;我姚氏自在金陵立足,亦有千載歲月,如大江東流,未曾斷絕。
“八大世家中,就屬你我兩家傳承悠久,故來常常交流,今天也該如祖製,時時來往才是。”
謝莫不鹹不淡的笑了笑:
“姚家曆史,我們在陳郡也是常常聽聞的。”
他不置可否的回答,卻讓姚餘知並不滿意。他思慮一下,乾脆直接道:
“莫長老,此間書房絕密,並無六耳。莫長老帶小姐此次來訪金陵,不知謝家主……可有交代?”
謝莫見他開門見山,沉吟一下,歎道:
“不瞞姚家主,沒有。”
“沒有?”
姚餘知大為意外,原本以為此次來訪有什麼深意,結果謝奕根本沒有交代嗎?
他還以為謝莫是另有話說,結果謝莫猶豫一下,低聲道:
“就是小姐想來金陵遊覽,我陪她走一遭,所以姚家主如此厚待我等,讓人惶恐。”
……姚餘知愣了愣,露出笑容道:
“那謝小姐想必和我家天川前次曆險結下深厚情誼,謝家主想必是沒有意見。那不知尊主母有何交代麼?”
謝莫平平靜靜道:
“主母聽說小姐要來,倒是叫去問了一番話,不過後來就讓她自去便可,並沒有任何示下。”
還是沒有?
姚餘知大出意料,他道謝家總該有所表示,結果純粹是小輩自發麼?
她母親問過之後沒說什麼,好像並不是什麼好信號……
姚餘知眉頭微蹙便展,淡淡道:
“原來如此。那想必是謝小姐自己意願,便讓天川帶她遊覽一二,多在江南待一陣時日也好。”
謝莫看了看他,道:
“小姐這次說最多一天,便要回返。”
“……”
姚餘知徹底摸不清謝家到底想做什麼,沉默片刻,問道:
“莫長老,何不與老夫透個底,謝小姐此次是何打算?她與我家天川,年齡相仿,地位相同,可能成美事否?”
謝莫慢慢道:
“姚家主,實言相告,我也不知小姐此來,到底是何心思?
“但我覺得,可能不是姚家主所想的那般。”
姚餘知聞言,心裡生出一陣荒唐感,又有些惱羞成怒。
等於是熱臉貼了冷屁股?他大張旗鼓,如此作態,彆人隻是無心路過一般麼?…。。
但也怪不得人,謝家從來沒說這次有其他安排,隻是說謝靈韻會來拜訪朋友,是他恨不得抓住機會。
姚餘知心中念頭情緒轉來轉去,很快平息,麵上沒有分毫波動,隻是笑道:
“既來之則安之,金陵風光彆於陳郡,莫長老當是好久沒見著了,還請一觀。”
“這是鏡湖。”
謝淵指著那個姚家內部的優美湖泊,對旁邊的謝靈韻說道。
“我也知道這是鏡湖,名氣不小的。你身為主人,就沒點典故逸聞麼?”
謝靈韻在旁邊抱著胳膊,不是十分滿意謝淵敷衍的態度。
謝淵進入姚家,準備充足,真要說可將這宅院的千年曆史講得跌宕起伏。但他並不是真的姚天川,對姚家的曆史並不認同,自對當這導遊興致缺缺。
於是謝淵想了想,一句話總結:
“淹死過不少人。”
謝靈韻正自欣賞風光,聞言霎時對這風景殊勝的湖泊興致大減,瞪了謝淵一眼:
“煞風景。”
她眼珠一轉,笑吟吟道:
“罷了,你不想帶我遊覽景色,乾脆去你的小院逛逛!”
謝淵以為自己聽錯
了:
“什麼?什麼小院?”
“你住的院落。”
謝靈韻點頭確認道,雙馬尾在她腦後一彈一彈。
謝淵沉默一下:
“謝小姐,孤男寡女的,不太合適吧?”
“怎麼,你不想帶我去人少的地方麼?”
謝靈韻露出甜甜的笑容,看在謝淵眼裡,稚嫩卻絕色的麵孔竟然顯得有些魅惑。
他喉頭下意識一動,然後醒悟過來,連連搖頭:
“這樣不好,我那兒沒什麼好看的。”
謝靈韻眨了眨眼:
“你要是覺得影響不好,那咱們換個地方也是可以的。人少的、隱秘的……”
謝淵警惕道:
“謝小姐,彆這樣,我不是那種人。”
“哦?真的嗎?”
謝靈韻歪歪頭:
“那你和王啟詩那女人,在塔樓獨處一室的時候,卻……”
她說到這裡,住嘴不提,似乎話未說儘,但意思很明顯。
謝淵眼睛瞪大:
“???
“謝小姐,你彆毀謗啊!我和王姑娘可什麼都沒做,這話不能亂說。”
這謠言要是傳出去,隻怕他要被王家家主提劍來追。世家的宗師高手中,他已經得罪了秋風樓主這樣的大高手。再直接來個大宗師,那真是天下之大,無立錐之地。
謝靈韻打量了他幾眼,點點頭,笑嘻嘻道:
“沒有就好。”
謝淵一頭問號,原來還是來使詐?
這個丫頭片子,打架的時候心思冷靜之餘,又暴躁又凶狠,卻沒想到平素當小姐之時又不一樣,麵孔多變,心思難測,不愧是大世家的精英,屬於是全麵發展了。
謝靈韻打量著謝淵,笑得有些誘惑:
“這樣最好。但是她沒有,你可以帶我去人少的地方呀……”…。。
俏麗的小臉誘惑無限,要不是謝淵終日在慕朝雲、司徒琴那裡打轉兒,有相當的抵抗之力,恐怕就得聽之任之了。
謝淵左右四顧,準備再喚幾個人來,這謝家小姐心思不純,男人在外麵還是得學會保護自己。
“行了行了,你們姚府沒意思,帶我去彆處逛逛吧。”
謝靈韻見他模樣,嘻嘻一笑:
“聽說望江樓是江南名樓,眺望江景是為一絕,不得不去。”
謝淵聽她點名,雖然心中警惕,但沒有理由拒絕,隻得帶著她直奔金陵府外,大江邊上。
去年中秋,謝淵還在這裡代表劍宗弟子參加姚家的小潛龍會,轉眼大半年過去,今年的小潛龍會似乎也在籌備之中了。
隻不過現在的謝淵,還不到一年,就已經超過這個層次許多,對其不再。
上得望江樓頂,早有姚家的仆從將這裡清場,整座望江樓上下,此時隻有兩個世家大族的年輕人。
謝淵頓時感覺不對勁。沒辦法,他還是當公子哥當少了,沒料到大少爺大小姐行走在外的這一出。
這些仆從先於主子就將閒雜人等趕走,都不需要吩咐與彙報。結果到了這裡就成了孤男寡女。
謝淵沒搞懂謝靈韻是要鬨哪一出,這些大小姐看上哪個都這麼主動的?
想一想倒還有點像謝靈韻的風格。
倒是不用操心孩子跟爹姓還是跟媽姓,現在的人老是因為這個吵架……不是。
謝淵差點想給自己一下,怎麼思路都飄這麼遠了?
他已經有傾心之人,還是兩位人間仙子,已經讓他左右為難,不能也沒心思再添情債。
該怎麼拒絕才好呢,真是頭疼……
謝淵對謝靈韻有一些欣賞,不過隻是基於並肩作戰以及對她為人之上,男女之情還算不得;
但說起來也奇怪,其實他和王啟詩也是共經生死,比謝靈韻也差不離,而且王啟詩的性格明顯好很多,他對王啟詩也挺欣賞,但就不如謝靈韻,護法都願意找她。按常理來說,他們相識不久,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謝淵是不會輕易相信旁人的。
這邊謝淵一個人神思飛揚、胡思亂想,就差給孩子取名;那邊謝靈韻站在樓邊,眺望大江奔流,波濤不歇,直入天海,歎息一聲:
“未曾想江南也有如此豪壯盛景。”
“你從大江北邊望也是一樣景色,不過那就叫北方了。”
謝淵隨口說了一句。
謝靈韻無言半晌,搖頭道:
“你是真不如那些公子哥兒會說話。”
不過她馬上轉頭,笑道:
“但我就喜歡你這勁兒。”
謝淵看著謝靈韻一臉笑意的慢慢靠近,不由自主的後退:
“彆這樣,謝小姐。再這樣我叫人了。”
“叫吧,這望江樓上下已經空無一人,樓底下值守的還是你我兩家的仆從,你叫破喉嚨也沒人搭理你。”…。。
謝淵連連後退,而謝靈韻步步緊逼。
很快謝淵就靠到了欄杆邊上,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