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樂遊曲(五)(1 / 2)

“他喜歡你!”

鬱儀被他這個言論震驚到了:“你連他的麵都沒見過,這話可不敢亂說。”

“我沒亂說,我是有憑據的。”秦酌將枕頭換了個角度抱在懷裡,“他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這世上本就沒有無憑無據的恨,也沒有無憑無據的喜歡。你倆原本八竿子打不著,我還能說是他有惜才之心,可從那日他替你受罰開始我就覺得不對味。”

“我挨打,他怎麼不替我受罰呢?”秦酌憤憤,“我也是在替你倆鳴不平啊。”

“這聽上去不免荒唐了些。”鬱儀歎了口氣,“我和他說話的次數都加起來,還沒有和你一半多。

“論跡不論心。你先彆去看他是怎麼想的,而是要看他怎麼做的。”秦酌平日裡就喜歡看話本,現下有了用武之地,“反正憑我直覺,我覺得他不對勁。”

他說不出個子醜寅卯,鬱儀自然也不去和他分辯:“你傷藥還有嗎,陛下先前賜給我了一些,我都給你帶來了。”

見自己的高見沒有得到正主首肯,秦酌快快地點頭:“謝謝你鬱儀。”

“你先好好養傷,不要再操心我的事了。”鬱儀莞爾,又替他把窗戶打開透透氣,“我回去了。”

“曹岑的事......”秦酌看著她道,“他到底是和咱們同一科出身,若在他身上出了舞弊的岔子,隻怕你我都要受牽連。我這陣子養傷,你在宮裡隻怕難免要聽閒話。”

“我有數,你放心。”鬱儀走到門口,“改日再來看你。”

慈寧宮外的杏花已經落了大半。

張濯站在杏花樹下時還能想起頭一次在這瞧見鬱儀的光景來。

小內侍掀開慈寧宮的門簾讓裡麵的人出來,趙公綏氣勢洶洶地走到張濯麵前,居高臨下地審視他:“張耀。你好大的膽子。”

他雖沒有勃然大怒,卻分明是求情未遂,受了太後好一頓申斥,自然是不痛快。

“不敢。”張濯素來恭謹,即便此刻趙公綏對他麵露怒意,張濯仍心平氣和道:“依我看,趙閣老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向娘娘進言,讓娘娘寬恕曹岑。口供是提前都簽好的,且汪又也已經死了,娘娘就算是要容情,也不能太過偏袒。這也會讓娘娘心

裡不痛快,懷疑趙閣老的居心。”

“你不知道曹岑是誰嗎?”趙公綏切齒,“那日詔獄外,你又是怎麼答應我的?”

張濯笑:“答應趙閣老什麼了,我竟不記得了。”

趙公綏哪裡聽不出張濯在與他打啞謎,終是冷笑一聲:“張濯,你這是要和我這把老骨頭作對了。你今年才入閣,胃口不免太大了,也不怕撐著自己嗎?”

“曹岑不過是區區小卒,何至於讓趙閣老對我作此等猜忌?”張濯淡淡道,“太後娘娘的信任沒了才是真沒了,趙閣老可彆押錯了寶。”

廬州曹家看似世代清貴,實則有累世之富,前些年曹氏不光出了鹽運使,還有兩位鐵官和河道監管。都是從富得流油的地方出來的人,哪裡有不沾油星的道理。這一次,趙公綏打通這個關節用了不少關係,曹家也願意送一個晚輩入仕,也算是

在朝中能有自己人。

太後雖還不曾逮捕曹岑,卻已將他嚴密看管起來。曹家對趙公綏的信任隻怕更要江河日下。

他也明白,若他一力作保,拚儘全力,未必護不下曹岑。張濯是讓他在太後的信任與曹家的支持之間做個選擇罷了。

這招不算高明,卻著實棘手。

逼得趙公綏不得不斷尾求生。

往後不能說和曹家徹底決裂,隻怕也很難再將關係恢複如初了。

趙公綏盯著張濯:“你來告訴我,做這些事到底是為了大齊、為了太後,還是為了她蘇鬱儀?”

聽他這麼問,張耀不由得勾唇:“若說為了大齊為了太後也就罷了,若說為了蘇鬱儀,她在同科製舉,出了這樣的事為了避嫌,隻怕要在家賦閒一陣子了,恨我還來不及,哪裡能說我是為了她呢?”

“膽子倒是不小。”趙公綏與他擦肩而過,“奈何不了你,難道我還奈何不了一個區區蘇鬱儀麼?”

他沿著夾道揚長而去,張濯沒有回頭看他的背影,而是微微仰起頭來。陽光透過樹影斑駁地落在他的臉上。

這是太平三年的夏天,暑熱將至,山雨欲來。

*

因為科場舞弊一事,鬱儀這幾日都賦閒在家,幾名女使都寬慰了她幾句,鬱儀心裡倒是很平靜,和過去一樣該做什麼做什麼,隻等一個調查的結果。

孟司記安慰她說這事基本牽連不到她,但好歹要把樣子做出來。

她也依照張濯說的,用不同筆體寫了很多針砭此事的文章,掛在數座寺院的題板上。

剛巧牙行那邊傳來消息,說房契與地契已經交付好了,鬱儀不便能搬進新房了。

時間來得湊巧,鬱儀便開始零零星星地將自己的東西搬出宮去。

她東西看似不多,隻是若真搬送起來,又要花好幾日的功夫。劉司讚鄧彤史都來幫她,還說北三所裡的屋子暫且給她留著,若她哪天想回來,也能接著住下。

這一進院裡什麼都是現成的,就連灶都是新壘好的,明顯是沒用過,一點灰都沒有。

她獨自忙了一個時辰,將衣物被臥都收好,外頭有人走進來,鬱儀循聲看去,張濯獨自掖著手站在她的院子裡。他穿著一見月白色的氅衣,襯著麗日晴天,倒是叫人眼前一亮。

她抹了抹手出門相迎:“張大人。”

鬱儀挽著袖子,綁著褲腿,一副男孩兒打扮。

臉上蹭了一點灰,額頭上有一層汗,耳垂上沒有戴太後賞賜的耳墜子,而是戴了一對耳?。

“聽說你在這置了宅子,我順路來瞧瞧。”

張濯的住處並不在梧桐街上,也不知是如何順的路。

“喜歡嗎?”他看著她如是問道。

“自然是喜歡的。”灰塵進了眼睛裡,鬱儀下意識抬手去揉。

張濯見她手上沾了浮土,不由得微微蹙眉:“彆動。”

他走到水缸前,裡頭還有半缸水。鬱儀在他背後說:“沒找到盛水的水瓢,一會兒我得去集市上買一把………………”

張濯從門後拿起一根葫蘆瓢:“在這。”

“我竟沒發覺。”鬱儀驚訝道。

張濯左手舀了一瓢水向鬱儀走過來,水珠子隨著他的腳步,細細地跌落進塵土裡。

“伸手。”

他的話像是有什麼魔力,是不由分說又叫人聽從的。鬱儀便在張濯的注視下,緩緩伸出手來。

她就借著張濯倒下來的水將手上的灰塵洗儘。

“可要買個人來伺候你?”張濯問,“日後自己獨立開了灶,衣食住行須得事事操心,不如找人牙子買兩個清白乾淨的丫頭來替你打點著。”

“說到這上麵,我倒想起個逸聞。”鬱儀找了快巾帕將手擦淨,“過去好多人苦讀書,又想找個人來伺候自己,常常用的一招便是‘買妾‘。”

“所謂買妾,不過是從窮人家裡討個清白樸實的女兒,白日裡為他洗衣做飯,夜裡暖床腳。隻要花幾兩銀子,就能買一條命來為他當牛做馬。自古男人就算再窮,也都想要給自己討個女人,可女人拚了一條命,也不過是為了自己能不嫁人。”

鬱儀將張濯手裡的水瓢接過來握在自己手上,“經過西街時我瞧見了有牙人在賣孩子,也就十幾歲的小姑娘家,我去問過那牙人,她說這些不是留著伺候女人用的,如何也不肯賣給我......“

蘇鬱儀是個細致得又有些敏感的人。正因如此,她總是對所有人懷著一絲悲憫與痛心。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