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舊部的那些個戶部老人花費了無數個日夜算出來那本賬冊,詳細地記載了南詔起事後的銀兩開銷,涉及漕運糧草,石礦木料,馬匹飼料,等幾十個屬目,所涉銀兩高達上千萬兩雪花銀,這些物資由漕糧轉運司批文,通過明鏡堂這個民間商會流入南詔境內。
其中經由禦史台查證,事發之前大量物資分批以江南大商人私人的名義過審,起初負責審核邊境錢糧運輸的轉運司幾位主官還未起疑心,到後來數目遠遠超過一個商會能消化的數字之時,這些個主官又被人暗中處掉,轉運司的下屬官吏群龍無首,因怕牽連家人而誆瞞朝廷,南詔借由明鏡堂彙聚天下籌算一流的賬房先生魚目混珠,假造賬冊,才因此做大。
相黨在南朝畢竟手眼通天,很快有所察覺,蓋因走私賬目巨大龐雜,且做假賬的功夫極為高明,若無精通官賬的戶部老官核對,旁人根本發現不了,並且追根溯源耗費時日甚久,若無人背後支持翻閱戶部賬庫舊籍與邊關前線戰資消耗對比察看,也很難發現端倪。
朱宏死後,滄州戶部的大本營先後經由肖禁馮禮二人打理,這些個朱宏親信很快就銷聲匿跡,事後承天司奉令暗中搜捕卻一無所獲,現在看來其實一無所獲本身就是個線索。
想在承天司眼皮子底下藏人,放眼南朝,便隻有秦清泉為首的相黨有這個手筆。這些人戶部老官的神秘失蹤搖身一變就成了甲歲朝議上遞向劉子明咽喉的一柄匕首!
且在禦史台的指揮下,相黨把控的內廷出動高手暗訪江南收集到了證據,將鐵證坐實:明鏡堂曾是劉大學士的家仆施小小的產業!
鐵證如山,禦史台諸位禦史見火候已到,紛紛站出來為馬禦史搖旗呐喊,煽風點火,個個舌燦蓮花,引經據典痛斥那位年輕大學士驕橫枉法,貪汙受賄,走私叛國!
一番嘈雜之後馬禦史揮手止住了眾禦史的嘴上攻勢,掀起官袍緩緩上前,對這劉子明拱手一禮道:“證據確鑿,大學士可有話說?”
劉子明嘴角微微一勾,略微苦笑。
馬禦史抖了抖官袍袖子,冷哼道:“陛下,大學士認罪了。”
朝野諸官人人變色,朝堂之上卻是一片鴉雀無聲,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這時,年輕大學士眸子裡忽然閃過一絲訝異之色。
眼前百官之中便有一名禮部官員大步走出,麵朝天子沉聲道:“陛下,劉子明無視國法,他既供認不諱,那將陛下請降旨嚴斥,以彰顯國法!”出聲之人言辭懇切,聲音洪亮,正是劉子明昔日好友,禮部侍郎方不識。
方不識對著皇帝陛下恭恭敬敬行過一禮,話鋒一轉道:“不過依臣來看,大學士代天巡遊體察民情畢竟有功在身,功過相抵,罪不至死,便由依律行事,奪取他的尊位,降職罰俸以儆效尤,便是了。”
禦史大夫馬洪憲臉色一沉,上前一步,冷笑道:“方侍郎此言差矣,此乃叛國之罪!若是三言兩語就揭過去,那豈不是人人都可以叛國造反?人人都可以貪贓枉法?如此蛀蟲,依我看就該下大獄,秋後處斬,以正國法!”
方不識情急之下,連忙道:“陛下萬萬不可!就算大學士罪行累累,依照律法也該等述職之後才行處置,眼下該做的,便是讓劉子明交出走私之人的名單。”
馬禦史嘴角泛起一絲譏諷,“方大人急著為劉子明開脫,莫不是你也牽涉其中?”
方不識愣了一下,沒好氣地甩了甩袖子,“一派胡言!”
這時殿堂之上傳來了一聲突兀的爽朗笑聲,“馬禦史不要心急,本官何曾說過我認罪了?”
馬洪憲冷眼輕笑道:“哦?鐵證如山!大學士還要狡辯不成?!”
在眾目睽睽之下,那位年紀輕輕的大學士徑直走向馬禦史,麵對麵笑道:“馬禦史,你方才說這個什麼叫明鏡堂的商會是我的?可有證據?”
那名戶部老大人拿著一本奏章雙手遞上,沉聲道:“大學士請看!”劉子明接過那本折子掃了一眼,上麵記載了江南舊七族產業被兼並收購的始末,經手人正是施小小。
馬禦史沉聲道:“我們與大理寺聯合查案,遣人查過了,這個叫施小小本是個小乞丐,正是被劉大人收留,養作親信,一路南行帶在身邊,若非有劉大人的支持,他一個身無分文的小孩如何能做這麼大的謀劃?”
劉子明攏起袖子,疑惑道:“那敢問馬禦史,小小他現在身在何處?”
“這……”馬禦史一時間還真答不上來。
劉子明抖落了長長的折本,朗聲道:“這上麵寫的是經手人是施小小,產業既不在我劉子明名下,怎可說漕運轉運的物資走私與我有關?小小曾是我的人沒錯,隻是我早已放他自立門戶,他想要拿明鏡堂如何那是他的選擇,罪名豈能落在我頭上來?人證既無,物證不實,全憑臆測,我看,馬禦史,該下大獄的是你!”
馬洪憲臉色鐵青,眼眸閃過一絲憤怒和濃濃怨毒,道:“事到如今還要狡辯?劉大人胡攪蠻纏的本領真叫人大開眼界,且不論你是否親自插手還是找人頂罪,就你與那施小小的關係就不能排除嫌疑,說你一句家教不嚴倒也不容辯駁,此外,你以為僅僅靠明鏡堂一家就可以支撐起南詔財政支出?”
馬禦史轉身環視一圈,醞釀了片刻後朗聲道:“劉大人,那聞名天下的百花樓,你該不會說不是你的產業吧?”
劉子明微微一凜,然後點頭道:“是劉某產業不錯。”
此言一出,又是滿座嘩然。
馬禦史嘴角一勾,喊道:“許大人,你來說吧。”那名戶部老人再次上前,解釋道:“諸位同僚,事發之後,我們除了對南詔線的銀錢用度進行監管調查,還對天下底下開銷巨大的銀錢調度的來源進行了嚴密的監視,嘿嘿,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我們發現有家叫做百花樓的酒樓,曾有大筆的銀錢流水調度不知去向,這與戶部撥給邊軍的軍餉數目等額,卻在一夜之間無翼而飛。時間發生在一個月前,請問劉大人彼時,人在何處?”
馬禦史補充道:“正巧,我們大學士人在南詔。”
劉子明笑道:“許大人是覺得我在那時候用百花樓的賬目做掩護,假造賬冊,其實洗錢貪汙,轉移邊軍軍餉?”
戶部許大人眼睛微眯,點頭道:“不錯,否則憑小小的酒樓怎麼有那麼大筆銀錢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