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戲已經是第三次返工了,不少人都生出了厭倦情緒,心裡責怪商葉初多事。商葉初恍若未覺,專注地站在片場邊,看著自已改編的效果。
盛文芝坐在原地,麵無表情,不再看商葉初一眼。那點恩情和愧疚已經被商葉初剛剛的舉動徹底消磨乾淨了,盛文芝之所以還留在這裡,隻是因為不服氣罷了。
盛文芝不相信商葉初能改出什麼好東西來。一根頭發絲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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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婆最愛的孩子就是永娟。
啞婆麵對永富和蘋花時,總是垮著臉,仇視地望著自已的兒子和兒媳。但在永娟回家時,啞婆的臉上永遠掛著開心的笑容。
永娟十幾歲便出門打拚,十幾年裡隻回過四五次家。啞婆卻日思夜想,總是惦念著這個女兒。
無數個白天,啞婆站在家門口,向村口的方向眺望,期盼著永娟回家;無數個夜晚,啞婆向永富比著手語,問他,“永娟哪兒去了”。
距離永娟上一次回家已經過了六年。時隔六年,永娟終於回家了。並且,這一次,她再也不會走了。
永娟確診了癌症,治療花光了所有積蓄後,醫生宣布她時日無多。
房東將永娟趕出家門,兄長永富不得已,將這個妹妹接回了家中。
時隔六年,啞婆終於見到了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女兒。隻可惜,女兒就要死了。
啞婆會表現出怎樣的悲傷?
第一版劇本中,是既哀且傷;
盛文芝那一版劇本中,是哀而不傷。
——
因為化療形銷骨立的永娟躺在床上。
這是小越的房間。作為全家嗬護的孩子,小越的房間是最乾淨整潔的,床鋪也是最柔軟的,正適合重病的病人。
永娟的頭發已經掉光了,臉色像一塊沾滿灰塵的枯木,可怖的斑點蔓延全身。腹部高高隆起,人卻消瘦無比。像一隻棕黃色的細腿大肚蜘蛛。
永娟的舊衣服已經穿不下了,隻裹著一身寬鬆的夏日孕婦睡衣。十九元九角九分,閃著絲綢般的光澤。
永富沉著臉,將爐火燒得很旺,屋子生得暖暖的。
啞婆所住的西屋,房門一直緊閉著。她吃喝拉撒都在這一間房中,不能出門。因為永富怕啞婆看見女兒的慘狀傷心,甚至於發瘋。
但這樣的努力在三天後結束了。因為,永娟已經看到了那日的光景。
永娟費力地張開眼睛,用喑啞模糊的聲音道:“哥。讓媽來看看我吧。”
永富的腮幫被他自已咬牙咬得鼓凸出來。這位莊稼漢不發一言,推開啞婆的房門,將自已的母親拉了過來。
啞婆站在永娟床前。
永娟眯著眼睛,在罅隙中看著自已的母親,艱難地張了張口:
“媽……”
啞婆低下頭注視著永娟。
永富撇過臉去,不忍再看。
忽然,啞婆指著永娟禿了的頭,哈哈大笑起來!
永富愕然地看向自已的母親!
啞婆一邊指著永娟的禿頭,一邊指了指自已花白的頭發,露出了孩童般純真的笑容。
“哈哈哈嗨——”
啞婆自豪地展示著自已花白蓬亂的頭發,與床上的病人相比,她的頭發是多麼茂密啊!足以紮成兩根辮子!
啞婆樂不可支,露出滿是牙垢的、缺了兩顆門牙的一排牙齒。
啞婆根本沒有認出永娟。
朝思暮想的女兒躺在眼前,但因為漫長歲月的阻隔、化療導致的麵目全非,以及啞婆愈發不清醒的神智——啞婆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啞婆會為了兒媳蘋花的死而墮淚痛哭,卻認不出自已此生最愛的女兒了。
永娟怔愣地看著哈哈大笑的啞婆,忽然咧開了嘴,帶著悲聲道:
“媽……我的媽啊……”
在嘶鳴出這一聲後,永娟如同一條打挺的魚,遽然噴出一口鮮血……
永娟死了。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她的身邊隻有一個傻掉的長兄,以及一個根本不認識她的母親。
啞婆受了驚,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回了自已的屋中。
小越溫馨的房間中,隻剩下永富一個人了。
永富忽然感到一股難言的蒼涼,鋼鐵般的身軀一下子軟了下來,跪倒在永娟麵前!
“媽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