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方麵上微紅:“前輩過獎,在下行方,出身於夏部族,自父叔輩開始,便已跟隨鯀首領治水了。”
“候人兮猗——”,思宓下顎輕抬,短短地歌吟低徊清越,引得其餘三位紛紛側目,迎著禹輕顫的眸光,他輕聲解釋道,“自首領離家之日起,夫人每日必到山頂石亭,望向遠處滔滔水浪,辨識著治水隊伍離開的足跡吟唱此句。”
思宓眼前,又浮現出那窈窕女子的身形,凝白的麵孔上,入鬢的長眉像她身後的層疊山黛,縷縷青絲於身後逶迤蓋地,在雨露雪片和黃葉落英的潤澤之下,越發黑墨深沉,和著溫婉柔美的聲線,在風中翻飛旋繞,永無止境地輕舞。思宓深信,早已遠隔山水的首領,必能收到夫人的深情。
思宓自顧回想著,沒有注意到一品氏灼亮的眼神看了過來。相比那行方,思宓麵目纖細,身形有些單薄,俊秀卻更勝幾分,細觀之下,老者目色了然:“這位小哥風神又顯不同,倒不像夏部人氏。”
行方搶先開口了:“阿宓原來是跟著塗山夫人隨侍的,因見他心思細膩,敬心專注,便被特地撥來跟著首領治水啦!”,且越說越笑,“我們這位小老弟呀,平時裡愛寫愛畫,略得閒了,還總願混跡於百獸群中,不然呢,便是對牢隨處可見的山水草木發陣子呆,我們這些人裡,就屬他最‘怪’!”
“芸芸之眾,靈心難得卻也難為,見悟豐沛,情絲牽絆,大約要辛苦些吧?”語畢,老者對思宓會心一笑,目光又落到湖麵上他們幾人的倒影間,此刻,獨那思宓的身影之後,有從毛尾似的影子在蓬蓬展開,隨著水波輕晃,盈然靈動,眼看著就像要探出水麵。
接著聽得禹笑道:“思宓行方,他二人確實各有所長,譬如泄洪裂石之際,一人司細致布火,一人令果敢撲水,更彆說日夜在側,與我分擔勞苦,實是助益良多。”
(裂石古法:從大禹治水到戰國時期李冰父子修築古代建築奇觀都江堰,皆采取過裂石古法,就是先用火燒岩石,待烤炙到高溫之際,再撲以大量的冷水,冷熱相激,巨石便形成了裂縫,方便人工進一步開鑿。)
或許是自己眼花?但見老者笑眼之內,有道精光瞬息閃逝,思宓霎時心悸震動,定神片刻後,才答道:“若論治水之勞苦,實無過首領者,我等小輩還不敢道苦,隻願為各部災民儘些心力便足矣。”
說完,思宓垂首暗自思量起來,其實,自他修得人形之後,這狐尾平日裡頗能收斂自如,卻每每在月圓夜下無所遁形,可見這一品氏才是心細如發。
一品氏聞言似有所動,撫須沉吟:?“是嗬,自盤古開天辟地至今,人間苦難從未斷絕,而鬥誌也從未泯滅”,他又看向禹,目光溫煦堅定,“首領耽在此處幾日,想必已找尋到泄洪的水路?”
“這片大湖位於高原腹地,我苦求再三,仍是一籌莫展。”禹坦誠以告,語氣頗有點無奈。
一品氏點頭,隻見他悠然拿起支銀著,在酒杯邊沿摩挲一圈,繼而對準杯底東南角壁猛然一擊,金屬碰撞之聲清越異常,登時,那杯底被敲了一塊兒下來,餘酒從缺口處一泄而出。
此舉自有深意,禹是何等樣人,他即刻驚悟抬頭,可哪裡還有一品氏的蹤影,行方駭然看向思宓,不想這位老弟卻是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情,仿佛是意料中事。
禹閉目凝想片刻,對著空濛湖麵高聲喊道:“多謝真人教誨!”,並攜兩名隨從深深行禮。
禹直起身來,背著手,微微側頭問道,“你們可知這一品氏來曆?”
行方怔住,一臉疑竇。
思宓笑答:“依屬下看,大約是汾水之神台駘吧。”
見禹點頭,行方越發好奇:“這台駘到底是何許人,為什麼叫做汾神呢?”
禹徐徐說道:“顓頊帝時,中條山一帶地動,引致汾水與洮河爭道,台駘被授為玄冥師,為平水患輾轉各地,終於九州滌陂,四海會同,因此被尊為汾河之神,他的功績,足可擔當‘治水第一人’的美譽啊!”
(?地動:即地震。?????玄冥師:當時指負責治水的官吏。)
思宓在旁補道:“據傳,台神治水時,曾摸著天上的星辰來劃分地上的水路,水歸河道,眾民乃生,如今在汾河源頭,還留有他當年從天上摘來的三顆星宿——壘成‘品’字狀——作為鎮壓汾魔的鎮魔石,他曾以該處為點將台,布置治水的人力物力,這也許是他自稱‘一品氏’的緣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