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打進宮為婢,知道宮裡不少主子娘娘都是天足,譬如尊貴的太皇太後和太後,都是和她們一樣的天足,這時,她們哪裡還有半點羨慕那些官家小腳和富戶小姐的心思?
好好的一雙腳,四五歲就牢牢纏住,這得多疼啊?為了富貴,受這份罪,給她們都不要。
可這不代表她們不覺得小腳美,然,主子這會子說小腳不美,且不僅不美,甚至很醜陋,是這樣嗎?
“主子,你該不會是想……”
李嬤嬤話說到一半打住,她差不多明白主子為何會發出那種感歎,也差不多猜到主子接下來會怎麼做,但她猜的是她猜的,至於主子具體要如何做,卻不是她一個奴才能過問的。葉夏沒接李嬤嬤的話,她隻是續說:
“好好的一雙腳,卻要通過人為的強力,野蠻地將女孩子的雙腳造成趾骨脫位或骨折,並將之折壓在腳掌底,再用纏腳布一層層裹緊,使得被纏足的女子步履艱難,且疼痛異常,更有可能引發殘疾和致死。”
鳴煙鳴翠嘴裡發出吸氣聲,顯然是被葉夏所言給嚇得不輕。
“這都是現實存在的,不是哀家信口亂說,在民間,有句話叫‘小腳一雙,眼淚一缸’,從這句話中足見近千年來,女子在纏足這一陋習事物上遭受的苦難有多聲。”
說到這,葉夏清透的眸中漫上一層層冷意:“而女子原本一雙好好的腳經過纏足成為‘三寸金蓮’,在自身受到摧殘和苦難的同時,
大到給一個國家的進步和一個家庭的發展在無形中都形成阻力,因為她們在勞作和人際交往方麵十分不便,受著很大程度的製約,如此一來,隻能困守後院,站立、行走要麼扶牆靠壁,要麼需丫鬟寸步不離地攙扶著。”
封建陋習何等可怕、可悲,對此,葉夏是深惡痛絕,她就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病態審美,非得把女子的一雙天然腳給折騰成那等醜陋的樣兒?
“三寸金蓮”,是三寸金蓮嗎?
近千年來,那些有著病態審美的男人,難道真沒被那雙變形的腳給嚇到?
若沒有,隻能說明這樣的男人不僅僅是心裡病態,他們汙穢的心已然達到“變態”二字來形容。
“男主外,女主內”在他們病態審美,變態心理的作用下,一步步帶動大環境,變得順理成章,繼而”男強女弱“也既成事實。
女子敢有不滿嗎?
敢反抗嗎?
有,肯定有女子反抗,有女子不滿,奈何大環境下,她們的反抗和不滿,最終都不會落好下場。
譬如逃跑,譬如私奔,成功的有,但名聲肯定不好聽,沒成功的,要麼被送入假廟關一輩子,要麼被送去庵裡做姑子,這隻是逃跑的女子可能會有的待遇。與異性私奔的女子,被抓回來則是關豬籠沉塘。
想想這後果,女子唯有忍氣吞聲,聽任擺布,順應社會大環境,才能得以生存下去。
思緒到這,葉夏說:“給哀家準備筆墨紙硯。”
她要把“裹足”這兩字,好好給康熙剖析剖析,她知道大清入關後有頒布過禁止纏足的命令,然,中原是漢人老祖宗留下的江山,大清初初掌管這天下,為國家安定,很難把在漢人中間流傳近千年的陋習給祛除。
尤其是江南,又是是江南產的“揚州瘦馬”,在漢臣府上的後院,基本上都存在著,就是滿臣後院,受到漢臣喜好的影響,不乏養揚州瘦馬供己玩樂。
就是在這皇宮,在皇帝的後宮,漢妃也有不少,據說康熙到中晚年特喜歡寵幸漢妃,在清史上有名的一位康熙後宮妃嬪——密妃,便是康熙後宮最受寵幸的一位漢女。
四年生三胎,是唯一一個得到正式封號的漢妃。哦,對了,還有一位漢女高氏,比康熙小28歲,史料記載,這位給康熙生下皇十九子胤禝,
時間是康熙四十一年九月,緊跟著,又在康熙四十二年二月生下皇十九女,時隔三年多一點,再次誕下皇二十子胤禕。雖然在皇十九子和皇十九女出生間存在一個問題,
既兩兄妹相隔五個月落地,這很明顯違背生育規律,然,短短四年,名下能有兩子一女的記錄,無不說明,高氏在康熙跟前是非常得寵的,
但可惜的是,即便高氏得寵,卻沒有從康熙這得到一個合理的名分,始終都是康熙後宮中的一名庶妃。
不像密妃,在漢妃中很榮幸正式受封妃位。
在筆墨紙硯擺放好後,葉夏神色凝重,將裹足對女性的危害及對國家和家庭造成的影響,一一書寫到紙上,她下筆很快,
中間幾乎沒有停頓,待到最後,她發出靈魂一問:趾骨脫位或骨折,將腳趾強行折壓在腳掌底的畸形腳,所謂的“三寸金蓮”真得很美,不是一種病態,近乎到變態的喜好?
指間的墨筆被捏緊些許,葉夏唇角緊抿,須臾後,她見白紙不夠,著鳴煙又準備一遝。待鳴煙把紙放好退離,葉夏再度執筆書寫起來,
她在提建議,如何應對朝中官員反對禁止纏足的措施,要想推翻一個傳了近千年的封建陋習,不是件易事,但自古以來,
上行下效,如若皇帝不再納小腳漢妃進宮,如若滿臣後院不再進揚州瘦馬,一旦哪個不遵從朝廷命令,罷官免職,看哪個還敢嗶嗶。
皇帝手段強硬些,再從滿臣的後院先著手,最好能來個殺一儆百,漢臣即便心存不滿,除非不要個人前程和家族富貴,儘管和朝廷對著乾。而對著乾的結果怎樣,有那個“殺一儆百”在前,不得好好琢磨琢磨,有無必要和朝廷唱反調?
何況纏足對女子的危害,對國家和家庭的影響直接貼榜在外,但凡識字的,不會看不出禁止纏足是一項利民策略。書生意氣,
知曉近千年傳下來的纏足弊端多多,知道朝廷頒布禁止纏足給國家和家庭帶來的好處,就算再酸腐,再頑固不化,若想繼續科舉,出人頭地,保準會站在朝廷這一邊,支持朝廷頒布的政令。
雪白的紙上,一個又一個蒼勁有力的字,從葉夏墨筆下流瀉而出,這一刻,她渾身散發著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氣魄。
承乾宮。
“皇上就這麼不信任臣妾嗎?”
佟佳氏心如刀絞,麵上卻輕淡無波,定定地看著眼前直視著她的一國之君。她清楚康熙回宮會找她,可他沒想到對方一刻不停,
回宮當日便來到承乾宮,二話不說就甩給她一遝證據,說是證據也不準確,畢竟那遝紙上並未明確表明是她動的手,隻是記錄著她身邊的人有喬裝出宮,
有和鹹福宮的奴才接觸過,有去過佟佳府,以及她額娘的一位遠方侄兒在木蘭圍場當差和她額娘的奶兄突然暴斃幾件事,可這能說明什麼?
她身邊的人喬裝出宮去佟佳府,就不能是聽她的吩咐給佟佳府的福晉,給她額娘傳句女兒家的體己話出宮?
她身邊的人接觸鹹福宮的奴才,就不能是她的人和鹹福宮的奴才有點私交?
她額娘的遠方侄兒在木蘭圍場當差,這又算得上什麼證據?
至於她額娘的奶兄突然暴斃,這人生在世,說沒就沒,雖說不是常有之事,卻也不是沒發生過。
憑這些就想要她承認事情是她做的,可能嗎?佟佳氏忍著心痛忽然就笑了:“還是說在皇上心裡,其實從來就沒信任過臣妾?”
木蘭圍場的事兒差點導致兩位皇子喪命,這事情節嚴重,康熙自然以雷霆手段大力徹查,待聽完葉夏一通話,這位帝王更是下密旨給太子,
並著恭親王福全協助太子,務必把皇貴妃佟佳氏自聖駕離宮前後的日常活動詳查,重點是差皇貴妃佟佳氏身邊的奴才都去過哪,都和什麼人接觸過。
密旨一到太子手中,少年保成得知自己最喜歡的弟弟差點命喪虎口,當即恨極皇貴妃佟佳氏的狠毒,在恭親王福全配合下,
把康熙交代的任務辦得是既認真又仔細,且出手迅速,以免佟佳氏得到木蘭圍場那邊的消息,抹除所有能抹除的證據。
鑾駕回宮,康熙洗浴過後,一身清爽在乾清宮接見了太子和恭親王,看完二人呈上的調查內容,龍顏上瞬間烏雲密布。
他不想看到這樣的調查結果,在木蘭圍場那邊看到暗衛呈上的名單,那份名單上記錄著木蘭圍場所有當值的官員名姓,當時他並沒有針對哪個人生出懷疑,即便有太後那番話在心裡,他都沒有坐實佟佳氏的罪責。
可是看完太子和恭親王提供的調查結果,再結合木蘭圍場那份名單,再結合名單中那些官員的姻親關係網,佟佳府便躍入他腦中。是後宮和後宅婦人私自的行為,還是有著“佟半朝”之稱,他的好舅父一起參與其中?
很快,康熙暗自搖頭,雍郡王,他的七兒子,再怎麼說都和佟佳氏一族有那麼點關係,就算老七認回生母,之前畢竟有做過佟佳氏幾年的養子,
從利益上出發,和老七處好關係,於佟佳府沒有壞處,而他舅父是隻老狐狸,豈會不知這其中的利弊?豈會去做那得不到好處,卻極有可能導致整個佟佳一族敗落之事?
太子和恭親王呈上調查結果,在乾清宮並未多逗留,二人行禮告退,約莫過去一刻鐘,康熙平複好心緒,將手上的證據揣入袖中,
徑直來到承乾宮。伺候佟佳氏的宮人全被他打發到外麵候著,偌大的屋裡隻剩下康熙和佟佳氏二人,一個麵無表情坐在榻上,一個行過禮半晌沒被叫起,自個站起來迎上看向自己的審視目光,就這麼麵對麵對峙起來。
調查結果被康熙扔到佟佳氏麵前,蹲身一張張撿起,佟佳氏看完上麵的內容,微不可察地怔了下,很快恢複淡然,就這麼連問康熙。
“都到這一步,你竟然不見有絲毫慌亂,可見你這是認準有舅父,有佟佳府在,朕不會拿你怎樣。”
康熙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他凝視著佟佳氏,緩緩說:“你彆忘了,朕這後宮還有個佟佳府的女兒,少你一個,佟佳府不會怎樣,
但你額娘,你的兄弟會怎樣,有想過嗎?告訴朕,在你夥同你額娘,對朕的皇兒起歹心那刻,你可有想過你額娘,你兄弟們會有怎樣的結果?”
佟佳氏這會兒冷靜得很,她走到近旁的椅上自顧自坐下,啟唇:“我說我什麼都沒做過,您不信,既然不信又何須對我說這麼多?想治罪臣妾,皇上儘管開口便是。”
康熙被佟佳氏這態度刺激得火氣突突突往上竄,他神色一冷,厲聲說:“佟佳氏,你這是恃寵而驕,你知不知道?”
“恃寵而驕?”
佟佳氏捏著帕子捂住嘴嬌笑出聲:“臣妾有寵嗎?皇上英明神武,可彆在臣妾麵前說笑話了,這後宮裡的女人啊,哪個有寵哪個無寵,誰能比皇上您更清楚?”
她倒是想恃寵而驕呢,以前是有寵,可她不想這人難做,在後宮從來不強出頭,更不會與後宮嬪妃拈酸吃醋,給心愛的男人增添麻煩,
然,到頭來她落了好麼?
幫著這位尊貴無比的帝王打理好後宮,做溫柔的解語花伴君身側,把一顆心完完整整捧給對方,換來的卻是虛假,全是虛假。
常言說,帝王自古無情,但她並不信這話,遠的不提,單就這大清,單就前麵兩位皇帝,一個寵宸妃寵得像眼珠子,一個寵董鄂妃,
寵得毫無原則,且那兩位帝王不僅僅是寵一個女人,他們更是深愛著自己的女人,就連太皇太後曾在先帝對董鄂妃的用情上,說過一句愛新覺羅家出情種。
太皇太後所言自然不是希望要新君學習前麵兩位帝王,她是要新君以江山社稷為重,莫把兒女情愛看得過重,更莫為一個女人不顧江山社稷,
對此,作為後現任帝王後宮中的一員,佟佳氏沒想過做宸妃、做董鄂妃,把皇帝牢牢栓在自己身邊,她隻希望憑借他們間的少年情意,憑借他對她的與眾不同,平日裡能到她宮裡多坐坐,多陪她說說話,給她一兒半女相伴,這便足以。
是的,這便足以,她要的不多,但他是怎麼做的?
進宮前說的好好的,待她正式成為宮妃,他從一開始對她和後宮嬪妃稍有不同,慢慢的,就把她和後宮嬪妃放在同一個位置上,
今日召這個侍寢,明日召那個侍寢,本來這點事她是沒多在意,可耳朵裡灌的多了,一聽到他翻了哪個的綠頭牌,她心裡就隱隱吃痛。
忍著,她告訴自己,必須得忍著,因為他是皇帝,不是她一個人的。而她也確實有做到,沒在那點事上和他念叨,然,
後麵的事兒怎就一步步變了?抱養到她膝下的皇子,和她一點都不親,她自己辛辛苦苦孕育出的小公主,生下來沒多久便夭折,
接著,養子被送回生母身邊……一樁樁一件件事兒壓向她,壓得難以喘氣,壓得她好想發泄心中的情緒。於是,她鋌而走險,不,其實在她對太後出手那會,就已鋌而走險,就已向眼前這位帝王宣戰。
後悔麼?
不,她不後悔,她隻恨這人涼薄,辜負她一片癡心,害得一天天變得不再像自己,害得她沒有回頭路可走,害得她走向絕境。
“不可理喻!”
康熙冷沉著臉,自牙縫裡擠出一句,他覺得佟佳氏瘋了,不然怎敢用如此大不敬的態度和他說話?
“皇上說臣妾不可理喻,是啊,臣妾是不可理喻,但皇上現在知道是不是太晚啦?要是您早點知道,就不用把臣妾接進宮來,那臣妾也就不用活成今天這可悲的樣兒。”
不可理喻?
年少時,他可不是這麼看她的,可不是這麼說她的,此時此刻卻說她不可理喻,佟佳氏的心越發鈍痛,她直直地看向康熙,驀地,壓抑多年的怨氣像是河堤潰爛一般,嗓音尖利,語帶悲戚說:
“入宮前,你到佟佳府上,是如何待我的?是你說你會對我好,會一輩子對我好,我才甘願隨進宮陪你,可你對我的好隻持續了多久?
你對我的承諾你是不是都忘了?不過是個賤婢,你對她比對我好,一個孩子一個孩子讓她生。我呢?難道是我沒資格給你生孩子?
是我的出身沒那賤婢的出身高貴,以至於你不想要我懷上你的孩子?去母留子,是,我那會是這麼想的,也那麼做來著,但太後卻多管閒事,救下那賤婢一條命,
緊跟著時隔不到一年,你就又讓那賤婢懷上身子,玄燁,愛新覺羅·玄燁,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佟佳·玉晴?如果你喜歡過我,怎能那麼狠心地對待我?讓一個賤婢為你接二連三生孩子,短短數年,就給那賤婢把位分晉升到妃位……”
淚水湧出眼眶,康熙臉色難看至極:“佟佳氏,你說話最好注意點!”
什麼賤婢不賤婢?
烏雅氏是出身包衣,沒有佟佳氏身份高貴,但進了他的後宮,她們都是一樣的,都是為愛新覺羅家延綿子嗣的女人,一口一個賤婢,這究竟是嘲諷烏雅氏,還是把他的臉麵往地踩?
佟佳氏情緒上來哪裡忍得住不一吐為快,她邊哭邊笑,嘶聲說:“我有說錯嗎?難道她烏雅氏不是賤人,不是婢女奴才出身?”
康熙怒目而視:“那你呢?你在朕麵前,你佟佳一族在朕麵前又是什麼出身?”
被康熙如此質問,佟佳氏眼裡噙淚,怔愣好一會,哭說:“你為維護烏雅氏那個賤人,真要這麼傷我?是,我,以及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