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是這樣,梁九功那奴才該不會對外宣布他這個主子駕崩了吧?蹲在屋簷下,康熙帝仰著頭,望著天上的明月,心情是既抑鬱又焦躁。
小丫頭和她二哥去市裡上學了,據說那個學校很好,免學費,提供食宿,還有獎學金,總之,是一所有前途,極為了不起的學校。
康熙帝是不太懂,可那所學校不讓帶寵物,就讓年輕的皇帝不滿到極點。
疾風長得雪白,看著也乖順,帶去又能怎樣?康熙帝用他的王霸之氣,有逼迫疾風黏著葉夏,圍著葉夏搖尾巴裝乖扮可愛,目的就是想讓葉夏把疾風帶著一起去市裡上學,這樣他也能離開大梨樹,離開山溝溝,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夢中異世,即便這是夢中的異世界,他也想多了解了解這裡和大清的不同之處,然而,疾風搖尾巴,賣萌撒嬌都沒用。對此,他能說什麼?
隻能窩在疾風體內,感受著疾風的失落,陪傻雪狼待在大梨樹。
他是大清皇帝愛新覺羅·玄燁,是一國之君,目前雖和疾風用一個殼子,可他畢竟是人,而非一隻生長在山野間的雪狼,他做不出蹭著一個小丫頭的腿,要求帶他一去往大城市。
但是,他沒那麼做,疾風卻有按照他說得做,結果……根本沒用……
暗歎口氣,康熙帝好想發出一聲狼嚎,好宣泄宣泄心中的情緒,奈何不能。是的,不能,一旦他發出狼嚎,就算江家人戶護著疾風,這大梨樹的小民,怕是堅決不會容忍一隻雪狼生活在村裡。
異世行,於他來說是在做夢,回歸自個的身體,隻是時間問題,可對疾風來說,它從幼崽就和江家人待在一起,又黏小丫頭得緊,
如果被村裡小民趕上山,亦或者直接打死,以小丫頭把疾風當寵物養的勁兒,勢必得傷心難過。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自然不希望發生那樣的情況,
再者,疾風是有點傻,可他到底有占據人家的殼子,且不止一次占據,沒理由因為他的恣意妄為,給一隻甚通人性雪狼崽招禍。
“你說朕什麼時候能回到自個身體去?”
“本狼王如何知道。”
說什麼要透氣,把它逼回體內,這會兒它就要入睡,猛不丁又出聲擾它,還要不要狼休息呀?疾風怨念,回應康熙帝的態度很不好。
“朕困了,現在由你掌控身體。”
康熙帝沒去理會疾風的腹誹,說著,就將身體掌控權讓出,熟料,疾風一點都沒感到高興:“大晚上的,本狼王掌控身體有何用?”
“那是你的事,與朕何乾?”
神魂在疾風體內找了個極為舒服的位置,康熙帝閉上眼,沒再言語。
也不知過去多久,等這位年輕的皇帝一覺睡醒,隻見眼前是他所熟悉的一切。
回來了,他回到自己的身體裡麵,他就在嫡母暖榻邊坐著,單手撐額,抵著炕桌,而嫡母雙目閉闔,除過臉色蒼白外,睡得很是安詳。
“來人。”
起身,康熙帝隨口低喚了聲,很快,梁九功躬身走進內殿:“奴才在。”
“現在是什麼時辰?”
隨手打理了下身上的常服,康熙帝就聽到梁九功回稟,聞言,他眉心微鎖,夢中異世近一年,夢醒不過眨眼工夫,看樣子皇額娘短時間內怕是不會醒過來。想到還有折子沒批完,康熙帝走出內殿:“慎行司那邊可有傳來什麼消息?”
梁九功緊跟其後:“一個個都在喊冤枉,無一人認罪。”
眼底閃過一抹凜然之色,康熙帝走至外殿中央頓住腳步,環視一眼殿內伺候的宮人:“照顧好太後,若哪個敢偷奸耍滑、疏忽大意,定斬不赦!”
殿內宮人嚇得立馬跪地:“奴才不敢!”
這些宮人是在慈仁宮走水後,由內務府撥出,到寧壽宮伺候的。
對,眼下這座宮殿就是寧壽宮,是康熙帝一年前名工部擴充,精心修繕好的一座宮殿,而這座宮殿對外正是給葉夏這個太後居住的,
因為小阿哥小公主們都喜歡往慈仁宮跑,又動輒留宿,而慈仁宮占地麵積小,偏殿被葉夏整理出來給團子們偶爾居住,院裡更是被葉夏劃分出一塊地方親手種花種草,
一塊開辟出來給團子們玩兒,如此一來,整個慈仁宮就顯得小了很多,見狀,康熙帝想到寧壽宮,以及壽康宮旁邊的一座宮殿長期空置著,逐命工部將兩座宮殿打通,再繪圖進行細致修繕,以便葉夏日後和團子們活動的範圍能大些。
“傳朕口諭到慎行司,繼續審,朕要儘快看到結果。”
眸光挪向梁九功,康熙帝冷聲吩咐。
聞言,梁九功恭敬領命:“嗻!”
內殿,葉夏恍恍惚惚睜開眼,看到屋內擺設古色古香,嘴角不由掀起抹苦笑,暗忖: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毫無征兆,毫無規律,明明她前一刻在教室上完晚自習,好叭,她是在教室坐著,看似在上晚自習,實際上在忙自己的事兒,
等到下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沒去管班裡其他同學是否走人,她徑直回宿舍休息。
可誰能告訴她,這好好地躺在自個鋪位上睡覺,怎麼就一睜開眼,便又來到大清?
頭有點痛,還有點暈,而且喉嚨乾涸,她難道受涼感冒了?
揉著額頭,葉夏低啞的嗓音緩緩溢出喉:“鳴煙!鳴煙……給哀家端杯水過來……”
康熙帝在外殿中央站著,正要提步離去,隱約間聽到內殿有聲音傳出,登時神色微變,抬起的腳收回,轉身就走向內殿:“皇額娘!皇額娘你醒了?!”
語聲急切,待看到躺在暖榻的人自行坐起,康熙帝眼眶瞬間濕濡,三兩步就到暖榻邊,嘴角抖動,聲音發顫:“皇額娘你終於醒了,兒子很擔心皇額娘……”
沒事了,皇額娘醒過來就沒事了,按捺住滿心激動,不等葉夏做聲,康熙帝轉頭看向梁九功:“速宣太醫到寧壽宮,給太後再好好瞧瞧。”
“玄燁……”
葉夏看眼被康熙帝緊握住的那隻手,擰眉問:“寧壽宮?我這是在寧壽宮住著?”
就說一睜開眼,看到的雖是古色古香,屋裡擺設和她之前住的那間屋沒多大區彆,但仔細觀察的話,還是稍有不同之處,原來她現在在修繕後的寧壽宮住著。
葉夏知道寧壽宮,也知道寧壽宮是康熙帝著工部擴充、修繕好給她這個太後住的,但她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怎就突然間搬到這邊來住?
還有,為何伺候她的宮人全是生麵孔?
秋瑾在哪?
高全在哪?
鳴煙、鳴翠又在哪?
李嬤嬤,閨名秋瑾。看出葉夏眼裡的疑惑,康熙帝儘量用平和的語氣,將葉夏自宮外給受災百姓醫治回宮後發生的事兒敘說一遍,
聞言,葉夏表情怔忪,半晌都沒有做聲。慈仁宮夜裡走水,身中“醉夢”,差點一命嗚呼,而現在距離慈仁宮走水滿打滿算過去兩日,也就是說她回到自個身體生活一年多,大清這邊僅過去兩日……
暗自搖搖頭,葉夏覺得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該想的是,慈仁宮走水當晚,向來無感敏銳的她,難道是死人嗎?亦或者真睡成死豬,連慈仁宮起火都察覺不到,更甚至連自個如何被人下毒都不知,這不該呀……
莫非,莫非她醫治受災百姓那段時日累過頭,以至於睡得太沉,繼而回到自個身體調養神魂,而這邊的身體,仁憲太後要麼是不想從體內蘇醒,要麼是被醉夢傷到神魂,於是,“她”就這麼被人算計,又是放火燒,又是下毒?
“皇額娘,你先喝口水。”
結過宮婢奉上的茶水,康熙帝遞到葉夏手中。輕抿一口潤潤喉,接著葉夏將整杯茶水飲儘,方啟口:“是有人想要我死?”
康熙帝臉色冷沉,抿唇靜默好一會,頷首:“先前伺候皇額娘的宮人全被關在慎行司,整會將那晚的事查清楚,不管是哪個出的手,朕都會將其治罪!”
葉夏知道慎行司,知道那地方是做什麼,想到總管太監高全,大宮女鳴煙、鳴翠等儘心儘力伺候她的宮人,心裡不由一緊,對康熙帝說:
“如果真是慈仁宮的人動的手,我有法子找出那個人,現在我希望慎行司那邊暫停審訊慈仁宮的宮人,等我稍作調理,親自向他們問話。”
為免康熙帝多想,葉夏微頓須臾,解釋:“在慈仁宮伺候的人不少,旁的人我不敢說他們會不會害我,但高全和鳴煙、鳴翠他們肯定不會。”
至於李嬤嬤,為救她,都能把自個燒傷,又豈會是哪個放火,給她下毒之人?
“皇額娘,你確定要自個問話?”
宮中眼線眾多,哪怕他和皇祖母有梳理清除過兩次,但有的眼線埋得太深,譬如在太宗和先帝時期,前朝後宮某些人埋下的眼線,要想一朝一夕挖出來,可以說很不容易。
讓他想不明白的是,眼前這位嫡母,和皇祖母同出一脈,來自草原,和前朝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牽扯,在後宮,又是個萬事不管的佛性之人,怎就招來禍事?
康熙帝能確定的是,放火和下毒的,絕對是兩個人,準確些說,絕對是為兩個主子辦事,那麼,這兩個主子會是誰呢?
康熙帝如是想著,卻不料,葉夏就問起他來:“是我做過什麼事,才引來慈仁宮走水,和對我下毒這兩件事嗎?”
“皇額娘,朕……朕這目前沒有任何線索,不過,朕定會給你個交代。”
搖搖頭,葉夏眉頭微蹙:
“我並不是要你給我什麼交代,我就是想不通,我究竟得罪過什麼人,從而給自個招來殺身之禍?!你知道的,我向來鮮少出慈仁宮,
後宮的事兒有你皇祖母幫你盯著,又有先前的赫舍裡氏、鈕祜祿氏和現在的貴妃佟佳氏為你打理,我平日裡就在慈仁宮裡消磨日子,要說和哪個過不去,是真沒有……”
不等她說完,康熙帝一臉自責截斷:“皇額娘,是有人要謀害你,這並不是你的錯,你不用在自個身上找原因。”
葉夏一怔,須臾,她點點頭:“好了,歐文不想了,你快回乾清宮歇著,明早我問過慈仁宮的下人,就能知道他們中間是否有謀害我的人。”
簡單催眠術就能解決的問題,比嚴刑逼供方便得多,既然有人對她不利,也就彆怪她用點手段,把事情問個水落石出。
“等太醫過來給皇額娘瞧過,兒子再回乾清宮不吃。”
康熙帝如是說著,就在他音落不久,陳院判跟在梁九功身後走進內殿:
“微臣恭請皇上、太後安!”
康熙帝抬手著其起身:“仔細給太後瞧瞧。”
陳院判恭敬應聲:“嗻!”
上前幫葉夏診脈,約莫過去半刻鐘,這位陳院判收回手,將葉夏的身體狀況如實回稟康熙帝,聞言,康熙帝出言確認:“你確定太後已無大礙,隻需要好生休養一段時日便能康複?”
陳院判眉眼低垂,躬身回應:“臣所言句句屬實,萬不敢拿太後的鳳體安危誆騙皇上。”
康熙帝神色緩和:“行,你開個溫補方子……”
良藥苦口利於病,葉夏知道這個理兒,可要她喝苦苦的湯藥汁兒,她是一口都不想碰的,何況她有給自個把過脈,除過體虛,身體並無大的病症,
再者,回頭她服點靈泉水,就算體內殘留對身體不利的雜質,也會在靈泉水作用下排出,完全用不著和什麼溫補湯藥,如是想著,葉夏看向康熙帝說:
“是藥三分毒,溫補方子就不用開了,我好好休息兩日,就能緩過勁兒。”
康熙帝不放心:“這……”
“皇上要是不放心的話,就讓陳院判每日過來給哀家請個平安脈,這樣總成了吧?”
“好吧。”康熙帝做出妥協:“那皇額娘好好休息,朕這就回乾清宮了。”
葉夏點點頭,目送康熙帝的身影走出內殿。
辛者庫。
秦栓這兩日總是惴惴不安,生怕慎行司的人突然闖入辛者庫將他帶走,以至於他白日裡做事動輒就走神,沒少被管事太監磋磨。如果……
如果他乾爹沒有出事該有多好,那他就不用被乾爹托關係調離坤寧宮宮,不用背著乾爹和主子娘娘的仇恨苟活,也就不用違心去做害人的事兒。
但想是這麼想著,世上卻哪裡有如果?!
“小栓子,你都什麼時辰了,你還不去把馬桶倒了,難不成還想著雜家去乾這醃臢活兒?”
許是做了惡事,秦栓心裡驚恐難安,昨夜後半夜又是發熱又是咳嗽,以至於誤了起身的時辰,此刻,一位長相稍顯猥瑣的矮個管事太監,進屋就揭開秦栓身上的被子,緊跟著一瓢冷水就澆在秦栓身上:
“起來,彆給雜家裝死,快點起身,不然你今個就餓著吧!”
秦栓身上實在沒力氣,被冷水那麼一澆,他知道自己再不起來,肯定不是餓一日肚子這麼簡單,因此,忍著滿身不適,強撐著氣力起身,啞著嗓子說:“小的……小的這就去倒馬桶,這就去……”
說起來這秦栓也是個沒福的,被繼後鈕祜祿氏身邊的總管太監秦福暗中收做義子,本以為從此就能有大樹依靠,就能在坤寧宮逐漸出頭,
熟料,主子娘娘從被冊封為皇後,從翊坤宮搬到坤寧宮沒兩日,就開始生病,藥沒少吃,身子卻一日比一日糟糕,半年,僅半年時間便香消玉損,
而他是在主子娘娘患病沒多久,就被義父悄然調到辛者庫當差,記得義父當時對他說,這麼做都是為他好,還說他和主子娘娘萬一出個什麼事,
必和太後脫不開乾係。那一刻,他臉色煞白,不知義父作何要告訴他這些後宮秘辛,並最後交代他,要記得給他和主子娘娘報仇。
報仇?
他一個剛進宮沒多久的小太監有那個能力嗎?
結果不等他做聲,義父像是看到他的難處,在他耳邊嘀咕兩句,就這樣,他帶著義父告知的秘辛,從坤寧宮的一個小灑掃太監,
變成辛者庫裡一個任人欺負,倒馬桶、刷馬桶的小可憐。辛者庫不會有貴人來,是能掩藏身份,可他做錯了什麼,需要躲在這種沒有出頭之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