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眾所周知,炎黃的子孫們素來最重視孝道,王監司公然派人在許母的葬禮上抓人,就如同對著死人打活人的臉,自然引起眾怒。來送葬的人群群情激奮之下,直接打死了前來抓捕許都的官兵,接著就在許母墓前就地造了大明的反。他們推舉許都作為首領,撕裂送葬用的白布,裹起頭來,號稱“白頭軍”,頗有些當年陳勝麾下那支“蒼頭軍”的味道。
而許都也確實有些陳勝的模樣,在他的率領下,白頭軍一鼓作氣攻下了東陽縣城,那個姚縣令也被捉住一頓好打(倒不是許都下的令)。當地民眾在姓姚的這些狗官盤剝之下,早就是民怨沸騰,因此許都真的好像成了陳勝,雲集影從,一呼百應,白頭軍迅速擴展至十萬之眾。他們既有民眾支持,又紀律嚴明,因此作戰無往不利,一舉拿下義烏、諸暨、浦江、永康、武義、湯溪、蘭溪等縣,前來鎮壓的官軍雖然劫掠依然得力,但麵對義軍卻完全抵擋不了,一時間全浙大震,大有要成立第二個“張楚”政權的意思。
但也正是在連下多城之後,許都等人和當年的陳勝一樣,變得誌得意滿起來,在本該兵貴神速之際,居然毫無必要地在東陽修建起帥府,講起排場起來,還更改年號為永昌,大開慶功酒宴,就此錯過了繼續進軍的寶貴戰機,給了朝廷充足的時間調兵遣將,使得義軍在隨後進軍金華時處處受阻。等到崇禎十七年正月二十八日,真正的轉折終於來了,義軍官軍大戰於金華城下,義軍沒有了以往的銳氣,不敵官軍,敗退進了紫薇山,一時間是彈儘糧絕,度日如年。而此時柳振民作為南京兵部官員,也被派到了前線參與作戰籌劃,陳子龍也恰好被派過來當監軍。兩個老同年見麵之後,認為既然陳子龍與許都有舊誼,不妨利用這一點嘗試勸降。
一開始本來是打算讓陳子龍寫封信派人送給許都,但陳子龍為化解這場刀兵,不顧柳振民再三勸阻,毅然決定隻身進入義軍營中招撫。等見了許都之後,陳子龍對他曉以大義,更發誓以全家百口性命擔保其投降後的安全。
許都素來知道陳子龍的人品,又感念於他的義氣,於是毅然率部投降,並陪著陳子龍招撫了剩餘營寨的義軍,東陽民變就此基本平定。
但事情的變化峰回路轉,浙江巡按左光先認為許都投降並非真心,於是不顧陳子龍的再三請求,公然違背當初許下的隻要許都自縛來降,“當待以不死”的承諾,將許都及親信六十餘人殺死,結果再次激起眾怒,一些義軍殘部認為官軍根本沒有信用,不肯出來受撫,繼續在山中遊擊,至今未能完全平定。
陳子龍雖因招撫有功,被升授南京吏部文選司主事,但卻從此背上了沉重的道德包袱——他多年的好友徐孚遠、何剛等人都認為是他把許都給賣了,為此同他割席絕交。一向愛惜名聲的陳子龍,對於左光先這種背信棄義,陷自己於不義的行為,自然感到極為憤怒,再三為許都請命無效之後,麵對好友們的指責,隻覺心灰意冷,恰巧那時又收到消息,得知祖母病重,便乾脆沒有去南京赴任,而是乞身歸裡,回了鬆江休養,而柳振民則留下參與了善後事宜,今天正是他們二人從這件事後第一次見麵。
對許都的這次“負義”,是重然諾的陳子龍心頭一輩子的大石,一說起這事來,便止不住地歎氣:
“有些事說起來真是讓人煩悶,以左巡按那樣的身份,那樣的名氣,又是那位名滿天下的左大人的親弟弟,本該是一諾千金的,結果明明說好的話,居然轉臉就能不認了,真是讓人想不到!許都信錯了我,我也信錯了左巡按,再三苦請竟保不下許都一條命來!我不殺許君,許君卻因我而死,冥冥之中,負此良友,唉!可惜的是,這樣一個一呼百應,能文能武的人才,在如今這個亂世之際,朝廷卻不能任用,反而被一個醃臢潑才逼得造反,人才失卻如此,也難怪這京城守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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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再重複一下,本書“作者有話說”的內容一般都是些細枝末節,以及作者本人閱讀資料時覺得比較有意思的內容,對曆史細節感興趣的可以探討下)
“東陽民變”是明末一次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內容很有特色的民變,有興趣的可以搜搜資料:第一,這次民變位於長江中下遊,且聲勢極為迅猛;第二,這是“從墳頭發起的一次叛亂”,很有十六國時沮渠蒙遜造反的味道(當然許都肯定不是特意安排在自己老母葬禮上發難的,也實在是逼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