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末因為距離現代較近,所以雖然經過清朝超過百年的高強度文字獄“篩選”,遺留下來的材料仍很繁雜,有時甚至會豐富到有一些自相矛盾之處。
就比如陳子龍勸降許都這件事,僅我這麼入門的人就讀到過兩種頗為不同的說法:
說法一:計六奇《明季南略》,群擁許都為主,巡按禦史左光先聞變,即調台州行剿,所至屠掠,東陽、湯溪、蘭溪民各保鄉寨,拒敵。官兵大敗。光先遂以許都反聞,集兵處餉,人人幸功。杭州推官陳子龍,謂都實非反者,遣生員蔣若來賚書諭之。都即率同事十三人,指杭投獄,子龍為之請,光先不許,悉斬之,儘隱孫某之過,命之複任。三月初六甲午,光先奏大寇就殲,有旨陳子龍定變可嘉,著授兵科給事中。
說法二:出處不詳(或許是當地縣誌?),(許都軍)連克東陽、義烏、浦江三縣縣城,繼而向金華府城進軍。在金華縣孝順擊潰給諫薑應甲所率官軍後,進逼金華城郊。遊擊將軍蔣龍江統率廂軍拒戰義軍。次年正月,兩軍對陣,官兵突然進襲,義軍退守紫薇山。監軍陳子龍與
都有舊誼,受命單身赴營招撫,誓以全家百口擔保其安全,都乃告訴義軍就撫意向,遭眾人反對。王雄令子龍挾都入山,遣散起義軍,隨都歸降者80人,皆以叛逆論處,被殺於杭州。
兩種說法主要不同之處在於:說法一中,許都軍基本上一直在勝利,是在節節勝利之中隻因為陳子龍的一封信就突然投降了;而在說法二中許都軍後期遇到了極大的困境,陳子龍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單騎入營勸降了許都。
而且,在說法二中,陳子龍不僅孤身入許都營中招撫,簡直如同關二爺單刀赴會,陳子龍更以全家百口向許都擔保其安全,相比說法一裡麵僅僅派個生員送信,其個人形象顯然更加高大。
我個人認為,說法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為許都當時手下號稱十萬之眾,這麼一支大軍的投降必然是件大事,陳子龍就算名頭再響,當時也就僅是個推官(七品),而且在兵荒馬亂之中,哪有僅憑他一封信就能讓幾萬人投降的道理?而且如果不是許都軍已經麵臨困境,本身心思已經開始搖擺,陳子龍又怎麼能這麼成功地說服許都?
例如多年後,堵胤錫能夠在湖南勸服大順軍改編為忠貞營,也是一部分借於大順軍當時處於無家可歸的困境,一部分憑借自己單騎入營又能推心置腹的膽色,才獲得成功的,這一點上或許能和陳子龍勸降許都這件事互為印證。
(順便劇透一下,柳振民在這本書的中期會去湖北湖南待一陣,和堵胤錫、李過等人一起參與明軍反攻湖北的激烈戰事。)
另外,在說法一(計六奇《明季南略》)的記載中,左光先不僅部下軍紀敗壞,自己違約殺降,更公然對貪殘的東陽縣令姚孫棐進行包庇,形象非常之官僚惡劣,跟其他地方關於左光先的各種正麵記載截然不同(因為左光先的哥哥是大名鼎鼎的六君子之一的左光鬥,而左光先又是和他哥哥並稱的人物,所以其形象一向頗為正麵),不知哪一邊的描述才是真的?
反正有時就感覺計六奇的書可能道聽途說的成分確實比較多,當然這屬於我個人感覺,不過考慮到事實上計六奇本人的確沒怎麼參與過南明的事情(他比柳振民還要小三四歲,崇禎自儘時他才二十出頭,而且沒有進入官場的經曆),再加上他後來采風的對象似乎大多是普通民眾,裡麵真正親曆過上層鬥爭的官員將領似乎不多(和司馬遷那種直接能找到開國功臣的後裔了解情況的模式完全不同),所以計六奇手中的第一手資料應該是相對較少的,這是我個人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