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口中的“劉老狀元”名喚劉同升,江西吉水人,也就是他們這屆丁醜科的狀元。
(柳振民他們這一屆科舉在丁醜年,因此叫丁醜科)
之所以叫他”劉老狀元”,一是因為他中榜時年已五十有一(虛歲),歲數的確已經不小了;二是因為他恰好有個同樣中過進士的爹——也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老劉探花”。
這位老劉探花——劉應秋——乃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他中榜那年三十六歲,比他兒子中榜時年輕得多,算是正當年,反正絕稱不上老,因此大家本來都喚他作“劉探花”,直到幾十年後他兒子中了狀元後,才在他的“劉探花”前加了個“老”字,以示尊崇。
這位劉探花(先不加那個“老”字)最初幾年的官場仕途比較平淡,直到萬曆十八年,正在南京任職的他有感於西北邊境頻頻報警,而朝廷大員卻對此遮遮掩掩,便直言上疏批評時任首輔申時行(便是接張居正班那位)“不能抒誠謀國,專事蒙蔽”,是對陛下以及大明天下的極端不負責任。
由此出發,他更一針見血地指出,首輔的不良習氣會導致上行下效,最終會使得整個大明官場的風氣日益敗壞,之前嚴嵩在任時貪汙腐敗,導致官員們撈錢沒夠;張居正在任時又擅權獨任,導致官員們急功近利,都是現成的慘痛教訓。
等到了申首輔這裡:“外逃貪黷之名,而頑夫債帥多出門下;陽避專擅之跡,而芒刃斧斤倒持手中。威福之權,潛移其向;愛憎之的,明示之趨。欲天下無靡,不可得也。”也就是說,申首輔因為不敢負責,不敢做事,導致朝廷對下麵的人的掌控越發鬆弛,貪的貪奸的奸,形成了“首輔越想做出不貪錢的樣子,結果官場貪汙之風越厲害;首輔越想做出不擅權的姿態,結果官場弄權之狀越嚴重”的怪圈。
如果在這種怪圈中日複一日下去,大明的天下豈有不險之理?如果劉探花這番話是說在崇禎年間,大概也會得到崇禎皇帝的深切認可,因為崇禎皇帝素來重視高官們的表率作用,並且一直在不遺餘力地尋找合適的關鍵崗位任命人選,要不怎麼會出現“崇禎五十相”的破紀錄式人事更迭呢?
當然這番話說在萬曆年間也不錯,因為萬曆皇帝對他這番話也十分認可,大概因為他把大明江河日下的責任都算到了首輔們而不是皇帝們的頭上,對於這種建議無論哪個陛下自然都樂得聽取。由此,劉探花仕途驟然轉順,不久便被召入京城任職中允,後來更升到了國子監祭酒,也就是全國最高學府的官長。這個從四品的官職雖然清水衙門了一點,但卻很榮耀,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清流領袖,全國教育係統的最高長官。
這個官職劉探花應該當的還是比較滿意的,結果好巧不巧,到了萬曆二十六年的時候,北京城裡突然有人寫了個“憂危竑議”,就是一份類似政治傳單的東西。該傳單大膽批評了時局,在京城廣為散布,一時間影響頗大,自然就被負責檢查工作的禦史們給盯上了。
其中一名叫趙之翰的禦史經過縝密思考,認為這份傳單應該是大學士張位做的主謀,劉應秋等作為預謀參與,便果斷上折子彈劾了他們。本來有司商議之後,認為劉應秋和張位沒什麼關係,不應該把他也算進來。但因為劉探花素負才氣,喜好譏評時事,平日裡就招人忌妒,萬曆皇帝可能後來對他的印象也不是太好,況且“憂危竑議”是寫出來譏諷時局的,而之前劉探花進京不也是靠的批評時局嗎?所以不能排除這是話說順嘴了就又說了一次。更關鍵的是,眼下萬曆朝的局勢不正大越來越有可批評的地方嗎?這個劉探花既然放肆如此,昨天敢在奏疏裡批評首輔,誰知明天是不是就敢在朝堂上諷諫君上了?
可能是為了避免以後被這位好發議論的劉探花批評的麻煩,萬曆皇帝乾脆先下手為強,借此機會將劉探花踢出了京城。不少人都覺得他挺冤枉,劉應秋本人也是心灰意冷,再加上可能也不想再當外官了,乾脆就托病辭官歸鄉。如此一來,這位劉探花的仕途算是到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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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咳咳,最近這幾章曆史背景介紹的有點多啊,劇情進展的都有點慢了,我自己都覺得有點拖了,但轉念一想,能看到這裡的讀者肯定也是晚明曆史愛好者了,多看看這些曆史筆記大概也不會覺得特彆無聊。
當然如果是專注看劇情的讀者,這幾章就可以跳著看了,反正再過幾章吳梅村又要出來了,更會引出一位令柳振民朝思暮想許多年的著名美人,具體是誰那就猜猜吧。
那麼繼續進行史論,如上所見,這一章正好提到了崇禎換大臣比較勤這件事,我不揣冒昧,在這裡引申開說一下:
《關於崇禎任內頻繁更換大學士這一問題的探討》
“在對崇禎的眾多詬病非議中,“濫殺濫換大臣”向來是比較常見的一條。此類說法中流傳最廣,影響力最大的,當屬金庸在小說《袁崇煥評傳》一文中的一段話:
“崇禎在位十七年,換了五十個大學士(相當於宰相或副宰相),十四個兵部尚書(那是指正式的兵部尚書,像袁崇煥這樣加兵部尚書銜的不算)。他殺死或逼得自殺的督師或總督,除袁崇煥外還有十人,殺死巡撫十一人、逼死一人。十四個兵部尚書中,王洽下獄死,張鳳翼、梁廷棟服毒死,楊嗣昌自縊死,陳新甲斬首,傅宗龍、張國維革職下獄,王在晉、熊明遇革職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