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的話語似連珠不斷,如一道道重錘砸落,轟在荀日照心中,每聽一句,他麵色便發白一分,幾次想要開口駁斥,但話到嘴邊,心中那抹沉重感卻壓的他無法將話語說出。
因為江月白說的,有一部分的確是事實。
他確實在按照自己的標準,給予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便利。
江月白的一些話說的不對,饑荒,瘟疫,匪患,他並非不曾親自見過。
他在中聖域的饑荒之地留下過豐富金銀,在瘟疫橫行的城鎮中以聖火焚滅屍體,護持生者,也曾親自登上山匪盤踞之處,擒拿匪首送入官府。
在他看來,他已是做的很好。
但江月白的話語,卻讓他想到了一種他以往沒有想過的可能。
饑荒中掙紮的民眾希望的不是金銀,而是足以充饑的食物。
他的聖火可以驅除病害,但當他走後,或許,瘟疫的根源還在。
他擒拿了一個匪首,其麾下或許不會作鳥獸散,而是擁立一名新的首領,繼續帶大家做無本買賣。
似乎一切因為他都變好了不少,但,沒有本質性的變化。
荀日照低下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胸口的焚天輪細微震顫著,內部似是與他的心意一般,亂成了一鍋粥。
他知道問題在哪裡,江月白也是針對著這一點,對他發出質問。
官員。
若賑災款能夠及時到達,官府做出有效應對,開倉放糧,饑荒必然能夠被遏製住。
若官府早早做出措施,瘟疫絕不會擴散開去,更不會有那許多人在生死間苦苦掙紮。
至於上山剿匪,本就是官府應做之事,隻是他們所代表的是縣衙還是城主府的差異而已,但每每匪患爆發之地,這兩者都沒能起到應有的作用。
官府為何不作為?
身為荀氏聖子,爭位漩渦的中心人物,哪怕有許多事情,家主並未讓他知曉,他還是能大概猜到一些。
若是他直白的去問荀太淵,大抵隻會得到一句“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
於是現在,他無法回答。
見荀日照低頭,江月白心中鬆了口氣。
自接受寒寧天的托付,與寒蘊水同行開始,一路大都是他負責武鬥,寒蘊水負責文鬥,就像在這初原城中,他隻負責在小聖比上大展風采,對付邱裕的一切事宜都被她安排妥當,隻是實際上,不是他沒有能力去做,隻是不想去做,做了也沒寒蘊水做的好而已,現在寒蘊水被那福伯強行弄暈,他心中亦憋著一肚子火,哪裡能與荀氏這兩位客氣?
荀日照講理,無論那福伯講不講理,也得講理。
此即以理服人,或欺負老實人。
“少主,莫要被他蒙蔽,是他們勾結西聖域叛逆,妄圖在小聖比舉辦期間刺殺我中聖域使者,於情於理,都不能饒了這二人!”
福伯見了荀日照臉色,已知其心中所思,連忙出言勸阻,話語之間,儼然將最本質的問題一針見血的挑明。
江月白的反擊毫不客氣:“證據。”
“你!”
福伯麵色一變,險些便要忤逆荀日照的命令出手。
若將其擒下,送入西風古城審訊,必然能夠得到真相,但荀日照不會讓他這麼做,這位荀氏少主想要的,絕不是“屈打成招”。
念及此處,福伯恨不得手撕了眼前這陰險小人,為了從他們手中脫逃,竟無所不用其極。
若江月白知道他的想法,必然會毫不客氣的回罵:生命受到威脅,不去拚命求生,等死嗎?
現在的局勢已經非常明朗,這二位是西風烈刻意引過來的,無論站在中聖域的立場還是荀氏的立場,他們都有十足的理由將他們擒下,而且不需要花多少力氣,應當,算是今夜第三次借刀殺人。
殺一個邱裕,居然能夠讓局勢演變成這副模樣,江月白不禁在心中喟歎西風烈的老謀深算。
從一開始,他們就被其玩弄於股掌之間,看那福伯的模樣,明顯也知道西風烈的意圖,隻是身為剛剛處的火熱的盟友,荀氏自然是要將西聖域的敵人打包帶走,拱手送上。
好在,荀日照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貴胄,這,已是他們逃離的唯二希望之一。
他等待著荀日照的決斷。
荀日照忽而抬起頭,自胸口取出一物,沉聲道:“江兄,或許你說的不假,但你意圖伏殺邱裕亦是不假,要輕易放任你離去,我做不到。”
江月白定睛看去,隻見一個小輪在其手心輕巧轉動,仿佛一輪大日流轉,粗略一看,似乎隻是一個普通的空心輪盤,可若盯得時間久些,眼睛都會被其中蘊藏的光明照瞎。
荀氏聖物,焚天輪。
荀日照將焚天輪對準江月白,喝道:“你殺邱裕,究竟為了什麼?”
在他出言之時,身後如有六輪烈日冉冉升起,彙成一座數百米高的巨大法相,法相雙手之間皆有日輪流轉,目光不帶任何感情的逼視下方,準確來說,是與江月白的目光碰撞。
絕對的光明與熾熱,全然落於他身,到了此時,荀日照先前的那一句話再不單純是質問般的反擊,更似神明的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