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中文 ) 卻說顧衝夫婦兩個轉回正房,換了衣服就打發丫鬟們都下去。範氏又吩咐了眾人在外頭小心伺候,這才就榻上挨近顧衝坐了,一邊笑著說道:“看老爺的神色,似是乏了?或者見著外甥心裡頭歡喜,又念想起金陵城謝家的姑太太,故此上走了神?”
顧衝笑道:“就你伶俐,知道我的心思。不過這原瞞不著你。我此刻想的正是金陵:外甥來得匆忙,又是空身一個人隨著同學的小章相公回來的,就這般形容,姑太太那裡隻怕或還不知道。若果然如此,我們倒要速速的去信告訴,好教安心。隻是這信裡文字上卻需斟酌。我而今歲數上去,腦筋越發的笨了,這片刻間構思語句,竟一時卡在半道,平白的出了半日神。”
範氏用帕子掩了嘴,笑道:“老爺今兒可是真得了勁,在自家人麵前也隻管一味客套,滿嘴儘說什麼老呀笨的。然而誰又不知道老爺的手足情深?金陵謝家的姑太太,最是同意連心的一個姊妹,自小便親厚不過;這幾年雖分在南京、常州兩處,到底是心裡口裡時不時就要念上三五遍的。否則不過為外甥一封報平安的家書,隨手幾筆,把事說明也就完了,又如何牽念勞神到這樣?”
顧衝歎道:“話是如此不錯。隻是你也知道謝家姑太太的。她打小就秉賦柔弱,心又細,平日稍一點響動也要打量半天。兼膝下隻有外甥這一子,在上頭的用心就更不用說,何嘗有過一個錯眼忽神的?偏是他今日忽不剌地就一個人來了這裡,又不肯明說緣故。如今我們送了信去,南京那邊知道訊息固然安心,但若隻說如此,怕反倒更添了她憂思。”
範氏聽他這樣說,知道顧衝到底心疼妹子,也不禁地歎一口氣。又想到幾年前見著的謝姑太太形容模樣,並在謝楷身上心血,一時倒是感慨起來:“老爺這話怎麼沒道理。姑太太那樣心細的一個人,又是愛子心切,眼下事情都往一處一夾,稍說得有不到些,就怕她要會錯意,倒叫又多擔心。”想了一想,說道:“方才聽外甥言語,他此番來,原是跟章小公子一道兒,預備要給章家大爺賀壽。這倒是極正經的大事:一則他同學要好,二則章家又是名門。章家大爺更是他這一支裡才學頂好、名聲最大的一個。外甥現在陽明書院讀書,學問原就是從文昭公他家來,此番親自來拜壽行禮,也算得上是追本溯源。就規矩禮儀上也都挑不出什麼錯。老爺不如在信上就把這一節說明了?這樣不僅姑太太看了,會體諒外甥那些一時的不到;就是謝家姑老爺、還有金陵城老太爺他們知道了,想來也都是要讚同並歡喜的。”
顧衝撫掌笑道:“你這個主意倒好。追本溯源,若說到顧、謝兩家與章家的關聯,原也不同一般——先不論曾祖輩上與文昭公便有同場、同期之誼,單是世祖皇帝沒立嗣的時候旨令明帝拜到文昭公門下,當時顧、謝兩家各有子弟為伴讀,就與文昭公結了師徒名分。到我顧家的先老太爺,更是正正經經從榮公門下出身。隻是章家子孫遵祖命三代不仕,謝、顧兩家人則多入朝在京,後些年方才漸漸顯得疏遠些。這幾年南京城裡太爺每惦念要再修世好。而既然這個想頭在,也少不得要幫外甥在謝姑爺麵前說話了。”
範氏道:“可不是?外甥雖不姓顧,但骨血至親,情分上都是一樣的。今次既從南京趕了來,少不得要代兩家都致意。這也是極便宜的事情。”
顧衝點頭,但又忍不住說:“隻是楷兒到底年輕些,雖在外頭走動,不曾遠離過父母本土。這些迎來送往、結交人情上頭,怕究竟不知道輕重,臨事拿不住分寸,倘教兩家都掃了臉,這就又不好了。”
顧衝說著,臉上不免露出些煩惱神色。不想範氏聽了卻是哈哈一笑,道:“要說年輕,外甥難道不是早兩年就滿了二十?明陽書院裡頭也呆了有三四年光景,早就已經是大人了。現在他雖是頭一趟做要緊事兒,但有老爺在一旁照看著,又把章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各種要緊的事兒一一地告訴他,就是想出錯,怕也不能夠。老爺卻還直說擔心。是不是太小看後生輩兒了?”
顧衝聽她這幾句話語音頗有異,忙仔細看她神色麵容。範氏見他目光看來,卻已經自覺過於著相,一起身就看茶爐倒茶水去了。顧衝輕歎一聲,才道:“也不是我小看他。隻是想著外甥與我到底是不一樣的。他畢竟是嫡子嫡孫,金尊玉貴,就有什麼事情、淘氣犯錯之類,都有長輩攬了去。這多少年下來,再聰明伶俐的人,也養成個天真爛漫的性子,更不知道世道人心險惡之處。指不定就吃了虧,碰到頭破血流,也依舊弄不清自己是怎的就撞到牆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