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下(1 / 2)

顧衝點頭歎息道:“我自然知道是誰。〔〕而且不止我知道,連你也知道,幾年前見過不下三四遭,出閣時咱們也都俱過禮——便是謝家大爺繼室劉夫人的內侄女兒,前兵部員外郎劉勳家的孫小姐,現蘭州守備劉慶的妹子,名字叫婉兒的。”

範氏吃驚道:“原來是她!果然還記得的。她小時原曾跟著那劉大太太在謝家住過幾年。但不過是為父母、祖父母俱喪,兄長又從軍,她年紀幼小,家裡無人扶持,謝家大太太是做姑母的,不能放心,這才帶在身邊教養幾年。等長得大了,自然是她兄長接回去,議親、嫁人,再沒什麼可說的。竟不知與外甥還有什麼糾纏!”

顧衝苦笑道:“哪裡就有糾纏?隻不過是謝楷這傻小子一個人的糊塗心思罷了。”

範氏聽了,一地好奇起來,問道:“外甥一個人的心思?這倒也合理。隻是究竟怎麼回事,老爺可能與我說?”一邊問,一邊又續了滿滿一杯茶遞過去。

顧衝接了茶在手,說道“也罷,告訴你知道也好。當初那劉家小姐,確是因為父母早喪,依靠的祖母又亡故了,才被唯一嫡親的姑媽、謝家大太太接到身邊的:一則全她兄妹手足的誼;二則是她母親生前最愛的孫女,直到臨去時都放心不下,照料好了她,也就是與自己母親儘了孝;三則雖有庶兄劉慶,到底不是同母所出,又是早早投軍,長年在西北軍營裡麵,也照看不到。當初接到謝家時,也不過五六歲、六七歲年紀。謝家老太太是個愛熱鬨,又最疼孫兒女的,憐她少失怙恃,便叫和孫女們一起跟在身前,平日的起居教養皆是一樣。偏生有這謝楷,幺子嫡孫,年紀既小,又是打自落地起便養在老太太房裡,萬般的疼愛,故而從小與姐妹們在一處廝混慣了。這劉家小姐來了後,自然也是在一起。兩人年紀相仿,親密友愛,耳鬢廝磨一直長到十三四歲。那劉婉兒容貌出挑,才學女紅又好,就比起他家的姑娘也半分不差。而外甥人大心大,漸漸知道男女的事,結果少年人一段心思,竟全傾注在這一個身上。”

範氏聽了,忙問:“外甥傾心那劉婉兒,那姑太太可知道?”

顧衝點頭,道:“怎麼能不知道。外甥雖說也知書識禮,到底年紀小,心裡有什麼事,言語行動間如何不帶出來?自然瞞不過他母親。姑太太就同老太太、劉氏大太太商議了,給蘭州捎了信。劉慶親自帶了人到南京,先接了妹子,一家人安置在南京彆賃下的宅子內;又請他姑父姑母做主,替妹子張羅一門好親。謝家大爺便聽了我們姑老爺的提議,做主將劉婉兒許了應天府柴昌的長公子柴茗。”

範氏說:“是了。我也記得是柴家。那柴公子年紀稍有些長,然而出身門第、家肆品貌都好不說,他自家還是個進士,在六部衙門裡頭行走,前途上再順暢也沒有。我們一群娘們兒內裡頭議論起來,還說謝家大太太真真大方,兄嫂留下來的侄女兒,竟全不比自己親生的少用心,尋了這麼一個好女婿去。”

顧衝道:“說起來,謝家大爺把這件事實在做得漂亮。〔〕且就說年長,當時柴茗也不過二十三歲,因替祖母守孝才將婚事延擱下來。但到底也不能算小,故而柴家催得婚期也緊。又恰好是柴昌這一任將滿,已經有旨意說要轉回朝廷六部的,就想把娶婦、返京兩樁合成一樁:柴茗到南京迎娶,兩家行過婚禮後便奉父親回京。因劉家已無彆個親近長輩,謝家大爺同劉氏太太將姑娘接來謝家住了這些年,相待媲如親生不說,又有老太太向來偏疼,故此竟全當是謝家嫡小姐一般地置妝送嫁。那時謝家上下忙作一團,人來人往的都是喜氣,隻有外甥得知消息就病到起不了身,但到底無可奈何。”

範氏聽到這裡,歎一口氣道:“這樣說,果然是外甥的一廂願。但也幸虧姑太太見機,否則任由了小孩子家心思脾氣,好歹不知地,萬一鬨出什麼事來,可是一生的名節都完了。”略想一想,又說:“我也記得那劉家小姐,確實極標致俊秀的人品,又有一股子書香門第出來的清氣,正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兒。外甥心裡麵是她,眼光竟也不算糟糕呢。”

顧衝卻是用力搖頭,道:“他這裡眼光是不糟糕,但這個不糟糕,於其他的事卻是大不妙。說起來外甥也算是少年風流了:且不說從小與姐妹們在一處兒,長日混跡脂粉之間,十一二歲就能做些極風騷華麗的濃詞豔曲,單是十二歲那年與他家裡幾個兄弟偷入那秦淮風月地,竟憑一支笛子曲兒就成了那青樓魁首的入幕賓——幸是年紀小不妨事,到底連同去的那些個兄弟一頓好打。到十三四歲,愛上梨園戲曲,於是什麼善曲名劇、歌譜話本,幾百上千種的搜羅來;又是到處訪音問聲,把江南一片凡是稍有名氣的班子一個不落地走遍,戲子優伶結交了無數。他自己也寫本,也串戲,一副嗓音身段兒有時竟比那正經科班出身的還強。金陵城裡說到膏粱子弟、風流紈絝之徒,誰能不提一提謝家十六郎的名號?偏偏外頭這樣的熱鬨,到真正‘’字一道上,卻是半點風流姿態都沒了,既認定了,便是除劉家的那一位,任她玉女天仙,誰也看不上眼。以前在家還同丫頭調笑,表兄弟姊妹親近起來也偶爾會忘形,劉家小姐嫁入柴家後,這等形卻是再也瞧不見了。最要命的是,他這廂漸漸大起來,家裡頭少不得開始思量給他議親的事,他卻像打定了主意一般,隻是推托不肯;平日家裡會賓客親友,但凡撞見真正露出些意思來的,竟什麼也不顧也不管,或言或行,必定要打消了他人主意才罷——彆人倒也還不打緊,那一年竟把臨清王府的老太妃給衝撞了。”

範氏聽到這裡猛地一嚇,忙問:“臨清王府的老太妃?難道就是五年前那一次,謝家姑老爺、姑太太半夜上門,又請老爺過去的那回?老爺當時說,謝家大爺在朝裡有些急事想走臨清王府的門路,因我們在明州府的時候跟老太妃娘家有些往來交,姑老爺姑太太才尋過來。原來是為了外甥!老爺怎的竟也瞞了我?”

顧衝道:“我不是不想你多心麼?當時事突然,又是這樣的由,就是自家人也不太好告訴的。何況我素知你不耐煩金陵家裡麵事。姑太太雖然是出門的女兒,到底也姓顧,且又是先頭太太生的。能不煩著你的,我一個人料理了便是。”

範氏聽了丈夫回護之語,又是歡喜又是感慨,但也不免說:“話雖這樣,總覺得老爺是小瞧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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