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下(2 / 2)

顧衝笑道:“我若連你都不能護住了,又算什麼人?說到底,都是我連累了你,跟著我千百裡的奔波,一輩子吃苦受罪。好容易安定幾日,怎麼能再為我家裡麵人操心?且這件事,原也隻有我出麵。到底是內外有彆,我去說話走動,就是小孩家不合衝撞了長輩,那邊還多賣幾分麵,若牽了你進來,隻怕外頭就要想到旁的事上去。”

範氏點點頭,說:“老爺說的有理。隻是,這件事究竟如何?有老爺出麵幫忙說話,臨清王府那頭想來是不會多說甚麼。然而外甥這頭,怕是不好過。”

顧衝道:“如何不是這樣。雖然從王爺、太妃到王府上下都說不怪罪,到底是一場天大風波,謝家上下不知費了多少工夫才打點周全平渡過去,老太太更是受驚病倒,從此再沒起得來床,拖了四五個月就故去了。雖說也是上了年紀,身上多多少少病痛,一時作,終究不能熬過去,也是命數如此。隻是事出有因,到底外甥這一場變故可算是觸的由頭。就為著臉麵,家裡家外不許多言,單外甥自幼老太太偏疼溺愛,說一輩子心思都耗在他身上也不為過,他自己心上如何過得去?然而外甥雖自認不孝的大罪,外人跟前也再不作出那些形狀,隻是內心裡卻紋絲兒不動。謝家老太爺、姑老爺下死命笞撻了幾次,到底都不能改;恨得要遠遠送開,叫著實吃些大苦頭,又是骨肉連心,上頭幾位叔老太太,下麵姑太太總不能舍。萬般無法,這才用了我的主意,將外甥送到明陽書院裡頭,拜在程葉知門下,並跟著黃、周、錢、黎諸位先生學習。一來是男兒正業,二來以此轉移開他心思,三來也叫他打開眼界,看一看真正的讀書治學之人。”

範氏這才恍然,道:“原來如此!我原還說明陽書院雖好,各位坐席授課的先生也都是當世大儒,學問各個一流。但書院終歸是造惠寒門學子的多,如咱們這等門第的子孫去的卻少。怎的當初老爺就寫信給姑老爺讓送外甥去?怎的謝家姑老爺又便當真依了老爺送了外甥去?竟不知道裡麵有這些個道理緣由!”

顧衝道:“其實那時想的是書院裡有多少位真學問的先生,又有一眾年紀上下所差不多的同學,藉此便利,好在經書典籍乃至科考舉業上用功,才是為人在世的正途。且同學相伴,或讀書,或遊學,開眼界增見識,無論如何都比一味清靜虛空的禪寺道觀要來得好,也符合外甥向來的脾性。還有,書院就在金陵城裡。雖說既拜了師就要隨侍在先生身邊,宿在書院裡頭,到底離家不遠;實在有什麼事,或者長輩們與姑太太惦念了,隨時傳個口信,當日帶到,差不多當日也就能回去。至於外甥自己,一來久慕書院之名,願意跟隨幾位先生學習;二來也避開家裡那些事,尤其提親議婚的,用‘功業未立’的話推脫,也算是師出有名——幾下裡便宜,故沒有不滿,當時就讓他去的。後來又是謝家老太太歿了,守孝讀書就更當正理。這幾年外甥在書院也著實學了不少,書本上的東西自不必說,為人處事、迎賓待客都比從前大不相同;也知道把那些過分輕狂桀驁,恃才驕物的性子略略收攏起來。厚積薄,謙和知退,難道不更是世家公子的風流氣度?”

範氏聽了,忍不住笑起來:“聽老爺這麼一說,果然處處有理,四麵得利。隻是這‘厚積薄,謙和知退’八個字,聽起來怎麼不像是說外甥,倒像是說老爺自己個兒?”說得顧衝也笑了。

範氏這才續道:“然而外甥在為人、學問上頭,倘真能如老爺一般,姑太太、姑老爺一家想來也必然是心滿意足的了。可見老爺到底是在成全他。隻不過,方才聽老爺這麼一篇,外甥對劉家姑娘的心思,拜先生入書院的真正由,這些都是明白的。但還記得前頭,老爺說外甥此來是為家裡頭為他議親的事,我卻又糊塗了:五六年、七八年前的故事,外甥縱心裡頭還有疙瘩,放不下這麼一個人,也不至於聽著些風吹草動就遠遠地避出金陵城。況這親事,哪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底下再沒有其他的道理。他就避出來,也不過是暫時的一避。說的不好聽些,‘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一時父母長輩商定下來,難道還不遵命回家完婚的不成?到底不是小孩子家,若是這般心思,卻也太可笑了些。”

顧衝道:“你說的如何不是正理?不過還想不到外甥心思。他從小事事如意,除了這一樁,竟沒有不順遂的;唯獨此事,雖用儘了心力,終究不能如願圓滿,便如佛家所謂‘求不得’,因而印象才最深。偏他本性又是個多的,少年時受那些歌詞戲曲的熏陶,把男女意看得最重——以為任他有緣無緣,自己既然有心,就該學那尾生抱柱的堅守;既然已為此得罪了貴人,忤逆過親長,就更該專心向學,而後建功立業,把那一己私統統摒棄:如此君王卿卿皆不誤,才不負大丈夫生平‘信義’二字,也勉強麵對得過親長祖宗。他既有了這般念頭,這些年讀書也肯用功刻苦,但心裡麵對婚事的疙瘩也結得越深越緊。舊年姑老爺與我幾次書信,說到形,都著實地替他擔憂。姑太太那裡也兩次三番地懇煩我尋機為他開解。隻是我們既不在南京,到底鞭長莫及。又不知他這點念頭究竟到何種程度,故此也沒實在地應過。而今看來,姑老爺、姑太太的擔心實在不無道理。若兩日後南京書來,果然提到議親之事,便是外甥當真存了此念;匆匆忙忙到常州,就是向家裡頭‘明誌’的。”

範氏聞言歎息一聲:“如果是這樣,倒實在難為姑太太姑老爺了。畢竟聯姻成親,總要夫妻和合,彼此和睦順意的才好。外甥世家公子,又讀書識禮,斷不會作出違逆父母抗婚的事。可心裡一直存了這麼個念頭,夫婦不能敬愛默契事小,若一步想錯走岔,做成個冷漠偏激、固執一流,這前程可也就走到頭了。”

顧衝點頭道:“誰說不是如此?室家不齊,何談治國平天下?年輕人不知道厲害,有這些想頭也就罷了。但假使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看不見,或看見了不知道出聲點醒,將他撥轉回正途,便是極大的罪過了。況在外甥,也不是能與不能,而全在他願與不願。倘能夠解開了這個疙瘩,以後自然一切都好;若解不開,那就是空費了好學問好才華,將來損耗自身帶累親族都未可知。”

聽到最後一句,範氏不由的臉色變了幾變,過了會兒方才笑道:“老爺說得也太嚇人了。說到底,外甥還是小孩子,脾氣心性都沒有定的。既然姑老爺、姑太太幾次托你,眼下他又到了常州,老爺就好好地開解教導,必然是藥到病除,不些時日便見效的。”

顧衝笑道:“什麼‘藥到病除’,你當我是神仙,唾沫星子便能做丸藥的?倒是為了外甥的事,又說了這麼大工夫的話。睡得晚了,明日醒不及,章仰之帶著他家小子上門遞帖子時一家子還都沒起,這才是天大的笑話呢。——可快些收拾收拾,這便睡了罷!”

範氏聞言也笑,說:“章家大爺是什麼人,便肯拿這個笑話?倒是老爺累了大半日,卻當真是我的過錯。”說著服侍顧衝上了床,又叫近身伺候的大丫鬟進來自己梳洗了,這才安穩睡下。。.。 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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