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上(1 / 2)

上一回說到顧衝夫婦兩個議論謝楷的經曆,說到夜半才安置睡下,一夜並無他話。〔〕卻說謝楷這邊,自辭了舅父舅母,回到後廊東廂的客房內,丫鬟珍珠服侍換了衣服,奉了茶水,然後才在屋裡安穩坐下。又就架子上取了一卷五臣注《文選》,隨意翻了兩頁,心上無味,還走出裡屋,卻聽見外頭兩個小廝正蹲在廊下剝栗子言語說笑。謝楷便向外間榻上珍珠招招手,又指指窗外。

這珍珠本是範夫人奶母芮嬤嬤的孫女兒,自幼便在範夫人房中,雖止十五六歲,最是眼乖精細,周到體貼之人,故而範夫人特意派了她到謝楷這邊服侍。先頭見謝楷看書,她就坐到外間榻上拿絲線打絡子。此刻聽得腳步聲響,早抬起頭來,待見他動作,當時會意,走出去向那兩個笑道:“順兒、憑兒,你兩個也忒無禮了!就在這裡肆意,又隻管吃東西取兒。還不快些進來回話?”

那兩個忙起身,口中問:“少爺叫我們做什麼?”一邊又向珍珠說:“芮大姐姐說的是哪裡話?難道謝少爺不開口,我們敢自己進屋裡說嘴?便是這些吃的,也不是我們能伺候得了,還不要您老人家打少爺吃去?”

這一句話卻提醒了珍珠,連忙叫過一個小丫頭扣兒來,說:“去取果盤,或者小廚房拿個八珍果子盒兒,立即送過這裡來。”

謝楷聽見了忙說:“不要麻煩,我看隻這些栗子吃著就好。”

珍珠笑道:“他們隨便混吃的東西,怎麼好拿給爺?”催促扣兒快去。一邊把桌子上粗粗收拾兩遍,讓謝楷在桌邊坐下,再取兩個小的腳踏,並一張杌子安在近前給順兒、憑兒。兩個就在腳踏上坐了,把袖來的栗子放在杌子上。

一時扣兒也取了東西回來,卻是一個四層八角的提盒,說道:“外頭大廚房已經落了鎖。小廚房說晚上隻備了些蜜餞,原是三姑娘的零嘴兒。夏大娘現各配了幾件乾果,叫問表少爺合不合口味。若不好,她想法兒再製備了其他的送上來,隻是要消耗些時刻,請少爺千萬擔待才是。”

她口裡一邊說,手上一邊將提盒裡一件件都取出來放到桌上。卻是兩碟話梅、兩碟橄欖、一碟冰糖山楂、一碟金絲金桔、一碟金絲蜜棗、一碟九製陳皮,都以茶盞口大的小白瓷碟子盛著;一碟鬆仁、一碟核桃仁、一碟西瓜子仁、一碟葵花子仁,以小青瓷碟子盛住;又是一個方的黑漆紅花描金大盒,分四格裝了整個兒連殼的核桃、山核桃、栗子、花生。珍珠便將乾果盒子放在當中,周圍十二個碟子一圈兒圍住;又從提盒蓋子夾層裡取下一隻薄而平的折枝老梅鏨花銀盤,一雙葫蘆頭扁方銀筷,一隻梅花枝細柄銀勺,一隻葫蘆頭銀牙簽子,一齊安在謝楷麵前,這才請謝楷食用。

謝楷見她陣勢,不免笑起來:“我原說隨意。〔〕這般豐盛,倒像是擺宴了。可勞煩廚下了。”

珍珠笑道:“表少爺一向少來,怎怪得夏大娘巴結?怕是隻這一會子工夫就把廚房翻了個底朝天,把能尋到的都搜羅了送上來才罷。”

謝楷笑笑點頭,就桌上看了一遍,指著那兩碟話梅橄欖問:“這些是什麼口味?”

珍珠回道:“這兩個俱是一甜一鹹。甜的是蜜漬的。那鹹的梅子是鹽漬的,很有些鹹酸勁頭。橄欖卻是配了十好幾樣藥草製成的,入口味道衝,又有些辛辣,但對吃了酒肉、須醒神克化的人是頂好的。”

謝楷笑道:“今晚正飲了幾杯,也難為她費心。”又問:“栗子可是糖炒過的?我就愛吃甜。”珍珠笑著點頭,便取過幾個來,一個個剝了給他。

謝楷吃了兩個栗子,又將橄欖、山楂各吃了幾個,其他卻不動了。看一眼地下兩個小廝神色,把話梅、蜜棗、核桃瓜子仁兒揀了,連碟子推與他們。珍珠忙伸手接過來,擱到杌子上。兩個小的也都站起來,認真謝過後才坐下挑各自喜歡的吃去。

謝楷則把茶端起來,喝了一口,遂向那兩個小廝順兒、憑兒笑問道:“剛才聽你們說的熱鬨,可是有什麼新聞?”

那兩個對望了一眼,隻見那年紀略小些的憑兒笑嘻嘻站起來——這兩個原本都是十二三歲年紀,不過一個年頭生日,一個年尾生日,容貌上便有些區彆。那順兒是顧家的家生子,老實忠厚,聽話用命,然而性子悶,不大愛說話。那憑兒卻是顧衝一家到常州後買的,最是猴精靈活,平日手腳勤快不說,一張嘴能說會答,極討上下歡心;又是常州本地人,自小街頭巷尾溜串慣了,範氏才叫他跟謝楷,平日也好引路回話——此刻見他問,這憑兒便站起來,答道:“回爺的話,也沒什麼新聞。隻是方才在廚房廊根下聽見大管事一路叫喚人,說要去起老爺年前在後院梅樹根下埋的那幾壇子酒,明天一早就給章家大爺送家去;又說明天章家大爺要來,連著他家的回少爺也要來,叫趕緊將莊上新送來的鰱魚裡頭挑幾尾肥大的出來,養到雞蛋清裡,一夜把腹腔子裡穢物吐儘了,明天好整治菜肴。我便和順兒哥哥說,知府薑老爺送這酒來,自然是要打章家門前過的,當時府裡就有玩笑說,他原該在那門前直接擱下兩壇子,也省得日後再另外命人送去。今日可不是正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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