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接信,速速覽畢,拈信沉吟不語。謝楷忙問緣由,是否家中有甚變故,信由何人所寄。見他關切,章回道:“非他,家兄所寄。說二月乃父親壽辰,令我返家行禮。”
謝楷聽說,臉上顯出些微詫異。片刻方道:“這是正禮。果然當回的。”又道,“若我不曾記錯,懷英是三年前到的明陽書院,從黃先生學習?這些年雖每有常州書信往來,卻未見你返家。”話到此處,謝楷住了口,隻拿一雙眼注目章回。
章回笑道:“確如啟莊所說。然而其中也有些緣故。當日來南京,父親便與黃先生有言在前,必令專心學業,不可以家人分心。故此幾年間隻偏勞家兄等在長輩跟前儘孝。而今書信來,卻果然當詳作打算,速速返回了。”
謝楷道:“然而黃先生《十七史疏正義》,才講了開頭兩章。”因又道,“你若返家,須得與黃先生告知才是。”
章回笑道:“這是自然。即刻便去。”一邊說,一邊喚書童進寶。吩咐先往明義堂看黃先生可在,若不在,則往幄雪山房查看。小書童應了一聲,急忙忙去了。片刻回報:“黃先生與黎先生、程先生三位正在幄雪山房辯經。”
謝楷一聽,不等章回開口便道:“且住!我才不上你當。上回先生們辯經,叫你硬拉了湊去,沒聽他們說些什麼,倒先天文地理春秋漢魏梵經道藏考校了個全套,險些半條小命兒交代到那裡。你有事,自去尋先生說話,想叫我一道,萬萬不能。”
章回笑道:“也罷。但若先生首先提起,我也不與你打什麼掩護,直說你不願去便是。”說著袖手出門,留謝楷自瞠目咬牙不提。
這幄雪山房原修建在明陽書院中花園之中,與章回等書院學生日常起坐處頗有屋宇院落相隔。章回一路行來,多見同學。招呼之際,聽說是往幄雪山房,紛紛臉上變色,更有一二平素熟悉者竊聲提醒“先生們辯論未竟”。章回笑笑頷首,步下更不稍慢,直往花園裡而去。至山房,肅整衣冠,這才揚聲請入。
一時屋中爭辯聲稍歇。章回入內,先向正麵座上書院山長程葉知行禮,然後依次與黃、黎兩位先生問安。
這明陽書院山長程葉知先生,字睿秋;黃先生黃肅,字雁西;黎先生黎敖,字廣如。三人均是一時的大儒。程葉知先朝時曾任閣老,致仕後掌明陽書院,門下弟子既眾,此刻更有數名實職重權的方麵要員、在列朝官,聲威極是顯赫。黃肅黃雁西源出蘄州黃氏一脈,成帝朝領相黃無溪的玄孫,繼承黃氏樸學一門,當代學名盛隆。這黎先生黎敖在科舉上卻頗不利,二十歲中秀才,到近六十歲才中了舉人;然而其天南地北遊曆極廣,地理水文曆法音律,博取兼收自成雜學一派。章回也不知他們先前辯論什麼議題,行過禮,隻笑說道:“打擾先生們論學,小子請恕罪。”
程葉知頷首道:“無妨。你有何事?”
章回便將家書之事說了。末了道:“學生離家已近三年,也想回家一行。待奉過父親壽辰,便轉回南京,應當不至於耽誤功課。”
三位先生相互看幾眼,黃肅首先笑道:“原來仰之生辰,我等竟都忘了。然而便是你不來說,我們也要叫人去尋你。就如你言,懷英到明陽書院也有兩年餘,仰之叫不可以家人分心,你便老實不回家,也算是難為你小孩兒家了。”
章回不由道:“學生已經十八,先生也賜下表字。”
黃肅大笑:“二十加冠,方為成人。若不為當年忙忙打發你趕考上路,也不予你那表字。做不得數,做不得數!”
章回知道黃肅隻為調侃自己,含笑不接話頭。一旁程葉知卻正色道:“雁西,休得玩笑。懷英此來是為了正事。你隻把我們先頭幾人合計告之與他。”
黃肅這才止住笑,道:“也罷。然而非是我們幾人合計,是你和周匡明兩個一力要如此,憲章、廣如也跟著起哄。我卻是不肯讚同的。但成與不成,到底要看章仰之與他自家決斷。”說著,又狠狠瞪程葉知、黎敖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