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2 / 2)

鳳姐應了,又說:“還有寶玉,怕也有得鬨騰。聽說林姑父病了,當時就跟老太太吵著要將林姑父、林妹妹接來京裡這邊住,隻說京裡有太醫院的太醫診治,親眷又在近處方便照應——這還是沒得著準信兒呢。”

賈璉笑道:“他個小孩子家,知道什麼?如今再彆拿太醫院的太醫說嘴,在關夢柯麵前,怕是連腰都沒幾個敢直得起來的。說來尋常的王公大臣都不能讓關夢柯動一動腳步,偏偏他就肯從常州趕到揚州,住在他府裡,每天盯著林姑父脈息用藥。”

鳳姐道:“可不是?這話說出去,多少人都不肯信。聽說,還是林姑父那邊的親戚侄子請動的?”

賈璉道:“你慣常聰明,怎麼連這個還記不得地要再問?——不錯,便是林姑父舅家表弟的侄子,叫做章回。真真好風華、好氣度人物。林姑父都讚不絕口……”

他一語未了,鳳姐已經笑著接口,道:“就是二爺見了,也自覺不自覺地就低一低頭——瞧瞧,二爺的話,我這兒都背會了,哪裡還有記不得的?隻是我到底沒見著他真人,也想不出怎樣的人物,讓二爺每提起來都這個模樣。”

賈璉笑道:“你還彆說,怕是不多早晚真就能見。這小章相公早幾年中了舉,聽說明年會試要下場的。到時候他到了京中,自然該要見一見。也好叫你曉得天底下有這樣人品,沒得如今這樣,不論說到誰,都隻管抬著眼皮小看。”

鳳姐聽賈璉這樣說,免不得心頭上勾火,有心要跟他辯說一番,但到底有另一件要緊的計較:便是章回與賈府雖轉折有親,到底隔了兩三層;她一個深宅婦人,無緣無由,如何就能見得平輩的外男?賈璉隨口一說,聽著糊塗,但鳳姐千伶百俐的人,隻一句話,她心思就已經轉了十七八個彎。隻是到底賈璉也沒有說明,鳳姐也不好實在問,想了一想,於是說:“先前我聽二爺講,這一趟揚州那邊置產,還賴了這位小章相公出力?”

賈璉點頭道:“正是。雖然實在出手的是他姑舅表兄,但人自然是看他的麵子才肯理會。說來這洪大也就與他一般的年紀,比薛家表弟還小個兩三歲,生意門道上頭,懂得可多了去了;做起事來,又漂亮,又規矩,叫人一個‘不’字也說不出。”說著,隨手就抄了身邊一篇賬本子翻與鳳姐看,道:“這是前幾天跟著我回來的,就是新盤的姑媽名下那家米糧鋪子的出入賬。我統共才委托了他一句,後麵的事就一總料理好了,又趕著送了這兩本賬來。我讓陶廩仔細對過,說數字半點不錯,而且從鋪子裡走的米糧價格,給的也極是厚道。”

鳳姐一邊聽,一邊就順手接了賬本子看。她也知道這陶廩是賈璉的生母、賈赦原配張夫人的陪房,現料理著張夫人陪嫁的幾處田莊鋪麵並賈赦、賈璉的一份子產業出息。陶廩其人頗有些迂闊,形容不算討喜,也不怎麼會說話,但隻一樣好處,就是忠心能做事,將交予他的一概產業都打理得十分順暢;使得雖有賈赦這樣能揮霍、花起錢再沒個準數的,一家子也不必全指著榮府公中吃用。故而賈赦平日雖不耐煩聽他囉嗦,到底比彆的人多給幾分體麵,賈璉遇著要緊的事也願意去尋他問計拿主意。如今既有陶廩這一番話,王熙鳳也知道賈璉如何就對章回格外推崇了。且再細想一想,章回與自家論個轉折親還算罷了,這洪大離得更遠,不過看在林如海與表兄弟麵上,對初初一麵之人用心儘力至此,實在可算難得。於是鳳姐兒就笑道:“這樣的好主顧搭檔,二爺能遇上,還結交了朋友,這一趟再辛苦也值了。隻是人家是看得小章相公,二爺也得再還小章相公一份,才是正經的道理。”

賈璉道:“你說的如何不是?隻一樣,人家就引見了一下他表兄,其餘的一句話都沒多提。咱家急吼吼地還,一頭逗上去說破了,反而沒意思。所以我想不如隻先心裡記著,等他早晚到京,再慢慢地謝他不遲。”

如此,賈璉、熙鳳夫妻兩個主意商議定,方喚人進來洗漱更衣。事畢,又挨在一處說了許多話,隻因鳳姐明日還要往寧府那邊去,賈璉也不便十分縱性胡鬨,這才各自歇息去了。

其後就是秦可卿引諸事,再有賈母、賈政打人往揚州送東西問訊,恰又逢著京城各府紅白喜喪種種,王熙鳳振奮精神,儘心料理,雖忙得茶飯不得工夫吃、坐臥無一刻清淨,卻是事事周到,樣樣都籌畫得十分整肅,贏得合族上下無不稱讚。至於後麵送殯、安靈餘事,也皆熱鬨體麵,無不妥當者。又有做安靈道場時,鳳姐所住饅頭庵即水月庵的主持淨虛湊來說了長安府府太爺小舅子與原任長安守備兩家爭奪一女張金哥的官司,因請榮府調度說合,借助長安節度使雲光之力,令那守備與張家退親。王熙鳳被那老尼幾句話故意相激,性子上來,越要賣弄手段,果然命來旺假托賈璉之名與節度使雲光去信,完了此事,悄沒聲息坐享了三千兩現銀,就連賈璉、王夫人等通不知曉。

如此諸事繁忙,眼望著炎夏,又要預備府中進香消暑,再有中元節各處的祭禮,王熙鳳越一日也沒得歇。雖有個寶玉時不時來打探南邊消息,多半不過三言兩語的舊聞,也隻得懨懨地去了。難得這一日寶玉又到鳳姐院中,卻正趕上南邊來的人回話,卻是帶了林黛玉的書信並兩大箱子東西才剛到京,管事的林之孝帶了送信人先來回王熙鳳,然後才要將東西送往賈母跟前。寶玉得了消息,先喜得無可不可,就急忙忙黏著鳳姐兒一同過去。至賈母房中,恰迎春、探春、惜春俱在,就連薛寶釵和史湘雲也一齊聚在屋裡,與王夫人、薛姨媽、李紈等陪著商議後些日外出打醮的事。鳳姐兒一進門,聽到眾人話頭,就笑著拍手,隻向賈母道:“這可巧了,老祖宗要出門消暑,南邊林妹妹就送了消暑的東西來,可不是瞌睡遇到枕頭?怪道人家都要說骨血至親,就隔著千裡萬裡,一樣心有靈犀呢!”

賈母見了鳳姐來,不等她開口就先帶了笑,待聽了這句話,越歡喜,命將東西都抬到屋裡,先從厚賞了抬箱子的婆子小廝,再賜了這番隨信過來的金嬤嬤和林柄家的座,又一迭聲叫寶玉速拿了黛玉的書信來念。

這黛玉信上先問了外祖母安,又這邊舅父舅母並兄弟姊妹們好,然後方是自己這些日起居行止。原來黛玉自六月上旬末隨章望夫婦到南京姨祖母家,到六月中,朝廷終於明旨,允林如海辭去巡鹽禦史一職,轉授觀文殿學士,又憫其國事勞損、沉屙初愈,且有外祖母文華公吳太夫人九月間嘉壽,故特允其攜家眷前往奉恭行孝,待次年正旦還京入朝侍駕。林如海欣然領旨,往常州舅家去了信,言明形,先到南京拜見姨母,之後就到外祖母跟前侍奉。因他自上辭表起,家中已作安排,故兩三日工夫即便收拾妥當,大船走長江水路到南京,黃尚書府裡一家團圓、親戚會聚。又因六月廿二乃是黃幸妻王氏的內侄王葳與甄家大小姐成婚吉日,忠獻伯府先請了黃幸一家、章望一家為貴賓,聽聞林如海父女在彼,立時再三邀了同列貴賓,於是總得再在南京盤桓幾日才能啟程往常州去。這南京城黛玉雖是初到,卻素知金陵乃外祖原籍,就是史、王、薛幾家,也皆從金陵立起的根基,故而與林如海一起存心留意,仔細挑選了地方土儀送上京師:一來慰賈母故園鄉思,二來也與兄弟姊妹們同玩同趣。至於其他則是時令的慣例物件,無可多說。信末,再拜賈母安康福壽雲雲。

賈母一封信尚未全部聽完,已是又哭又笑,抹著眼淚道:“彆人還說我偏疼外孫女兒,隻看這點子東西,就比彆人多用了十倍百倍的心,怎怨得我格外疼她?”眾人忙勸了一回。賈母止住淚,轉向此番隨信來的兩個女人,詢問短長。但見金嬤嬤雖是賈府的,又侍奉了黛玉多年,卻是隻讓著林柄家的說話。林柄家的也爽利簡捷,一張嘴劈裡啪啦,幾句話就將事統交代明白了。賈母越歡喜,道:“果然林姑爺家裡的人,最會說話。”更多拿一個上等封兒賞了,命鳳姐加倍留意關照林府的人起居休息。鳳姐忙答應了。這邊林柄家的和金嬤嬤自行禮告退不提。

賈母又跟王夫人、薛姨媽並李紈姊妹說:“這甄家也是我們家的老親了,又是世交。前頭隻聽說他家大小姐定給了忠獻伯家,卻不知道繞來繞去,到底還是自家親戚。”

薛姨媽笑道:“都是金陵人家,彼此沾親才是難免。”

賈母道:“正是呢。我原想著世交之家,他家大小姐的好日子,不能親到致意,心裡總覺得哪裡過不去。如今玉兒跟她父親去,我這邊也就踏實心安了。”又讓啟了箱子,見一份份整整齊齊,都用五彩染的花色細繩紮了名姓箋子在上頭,待各人領了東西,恰都是各自心愛及正想著要的,頓時都喜笑顏開,彼此有看的有玩的,把個屋子更添了十分歡喜熱鬨。獨有寶玉,見自己的一份也不過是兩部新書並紙筆等物,與姊妹們並無大不同,癡性起來,就有些呆呆的不肯言語。賈母等見了,都當是他這幾日讀書辛苦,又為秦鐘體弱染病、連日幾番去探看,故此上短了精神,於是忙忙命回去歇息。這邊姊妹們又陪著賈母說笑兩句,也都各自散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京城賈府這頭是已交代妥當,而今下文,就來專表一表南邊林黛玉、林如海一行景。。.。 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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