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滿心歡喜,伺候章望早飯。正一時白微等提了提籃來,洪氏忙上去親自接了過來,移開籃蓋,將裡頭那一小碟子薑絲蟹茸取出來安到章望跟前——雖名蟹茸,卻是以雞蛋為主料,加薑絲、蔥末、蒜泥、鰟蜞膏幾樣,再用脂油快炒出來的,關鍵由陳醋入味,導出稻花香時滿倉螃蟹的鮮香味兒來——使得縱非當節令,猶能以假充真,度口腹奢欲。
果然章望舉箸略一嘗,就笑道:“不壞。”就著連吃了兩小碗粥。突然就聽外麵有人嚷:“好香!”抬頭一看,正是黃肅闖進來:睡眼惺忪,不妨鼻翼翕動;腳步迤邐,兀自聞香循蹤。章望再一看,後頭跟著兒子章回,卻是一臉無可奈何。由是不禁大笑,又連聲吩咐:“回兒扶住你老師。叫丫鬟拿淨麵漱口的東西來。再多取一副碗箸。”洪氏也忙催促左右,又跟章望道:“我去看著,另外再多製備些醒酒湯來。”說著便帶人都出去了。這邊隻剩章望、章回父子,將黃肅安頓好,又醒酒、更衣、洗漱、早飯不提。
待坐定,黃肅因問:“什麼要緊的事,值當一老早跑來找你說?”
章望不答,反問:“我記得早幾年你曾過青溪書院訪管博揚,可遇著過壽芩壽廣蘭?”
黃肅道:“壽廣蘭?這倒不曾。他家的慣例,子弟都進自家墅學,就開壇設講也隻在諸暨壽家的族學裡頭,再不會跑幾十裡到淳安去。不過不禁外人去旁聽,也肯接濟同道。管博揚跟他家約了,若書院裡偶然有一時照應不到的,隻付了往來車馬和三餐的錢,儘可以往他家附學。實在沒錢的,與他家做些零碎活計,也能抵充食宿。隻是諸暨壽家自壽祖明開始,就一心往幽玄佛老之說上頭奔,倒把老兩輩像是壽鏡深的《法言補》、壽鍇重編的《張河間集》之類統統都扔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壽廣蘭是他嫡孫,學問承自祖父,路子差不大多,所以我也不耐煩多理。你問他做什麼?”
章望笑道:“便是這個,《張河間集》。前幾日看到阿回、象兒他們弄七輪扇,又恰在潤之書房裡看到《靈憲》裡幾篇文字,就想起重新尋張衡文賦來讀。隻是家裡並未單獨收集過壽鍇那一部,我又不想彆處零散地翻,索性就問一問,看能不能直接從人子嗣手裡掏出原本來。”
黃肅笑道:“這個容易。當年壽鍇重編《張河間集》,為一時財力不濟,隻托青溪書院印了百八十部分贈師友。那邊自然要留幾部做底。你寫幾個字,與管老兒說一聲,保管他高高興興送你一部。”
章望道:“如此果然省心。隻是不知那壽鍇當年是單整理編訂的文賦集子,還是彆的也有涉獵。再還有《法言補》,揚子雲一生文集整理、著作揮世間也不多,若也有筆記流傳,一並都送來才最好。”
黃肅聞言大笑,指著他道:“得隴望蜀,貪得無饜,正是爾寫照!得了書不算,還要當年筆記——你也不必再問管博揚,直接問壽廣蘭是正經。”突然想起一事,轉而問章回,道:“我去年臘月接到管博揚書信,當中夾來七八封轉交你的,那寫信的可不正是壽廣蘭的誰?”
章回忙道:“是薑坦之。壽廣蘭是他表舅父。隻是坦之去歲秋末就回永康老家完婚去了,此刻並不在淳安。若父親不趕著時日,我這就去信問他便是。”說著就用眼去看章望。
卻見章望微微一笑道:“薑坦之,便是這幾年來與你筆談詩文,彼此吹捧唱和的那個?”
章回聞言,臉上不禁熱。原來這薑坦之是他筆友,名平,原籍浙江永康,書香世宦門第,少年高才,十七歲中舉後便即遊學各地。當年章回隨黃肅訪友,偶然看到他習作,因談讀《詩》以言,又論王猛、苻堅等事,觸動心意,作書千餘言與薑平詳加析辨。由是書信頻繁,文辭唱和,兩三年間雖因種種緣故未得謀麵,內心早已互相引為知己。章回與家裡書信,談及周邊人物,每每推崇;論到學問見解,更不知不覺就套用言辭、引述觀點。此刻聽章望說“吹捧”,不免有些羞慚,卻忍不住替友人辯駁:“坦之文章,不說冠絕天下,總是幾年來所見最精彩文字。事理大節,兒子與他見解又頗相契,因此詩文互答,隻為求益友帶攜。這點,老師也可為證。”
章望笑道:“我不過說一句,你倒急了。這等耐不住性子,幾年來真沒一點長進。”
章回一聽,不免垂頭。旁邊黃肅見他氣餒,笑道:“這我倒是要說一句,薑坦之文字清健工致,能於細微處見奧妙,偏生性子又是開闊爽直,不負‘坦之’兩個字。懷英跟他互學為伴,倒是有相輔相成的意思。”
章望笑道:“若非如此,怎任他們自詡‘天下少有明白人’的胡鬨。”又向章回正色說:“得益友如良師,你自己看著分寸。我這裡正有一件事給你,你往你那薑小友處去一封信,幫我問問壽氏近來學風。再有,你外祖父計劃今年秋後往雲貴重新鋪一鋪藥材路徑,雲南保山縣的壽班壽嘗慶是壽廣蘭從祖弟,也順帶問訊致意。”章回忙應了。
一時就有人報,黃幸、黃平、黃年兄弟來到,相約一起往章太夫人跟前去。於是眾人收拾齊整,先到上房行禮,章太夫人命闔府爺們兒在前邊園子裡吃酒看戲,若作了詩文,必得立時傳到她處去;又有今番都上的新戲,若看到精彩出眾的,也要立刻告訴,讓裡頭娘女們也一齊開開眼。黃幸、章望等應了,方退下。這邊章太夫人自領著內宅一眾女眷往花廳戲台去不提。。.。 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