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氏才紅著臉,湊近了她道:“嫂子低聲。隻是方才聽這邊老太太說什麼親戚娘家,又是舅舅表嫂,我一時懵了,竟想不起怎麼個關係來。快告訴我,一會兒彆丟了醜。”
強氏這才恍然,肚裡忍不住好笑,但也到底詳細告訴。原來二太太陳氏出身靖昌侯府,嫡親的外祖母便是文昭公的幼妹、河陽郡王穆衠的王妃章灼。灼王妃育有二子一女:二子皆從軍西北,便在吳天官麾下,金城關一戰,世子穆俊以百餘輕騎襲殺酋首,乃潰敵十萬,然而傷勢過重,終究不治;次子穆彥亦累軍功十轉,明帝查之,令其繼任世子,後襲河陽王爵;獨女丹陽郡主,兄弟姊妹中排行最末,嫁到靖昌侯府,便是陳氏的生母。現今這位河陽王太妃,乃是穆彥長子穆觴之妻,從灼王妃算起,正該稱吳太君一句“表嬸母”,二太太陳氏則是她姑表妹。
範氏得她嫂子一番解說,這才盤算得清楚,笑道:“這可是我迷糊了,一時竟忘了靖昌侯府這一節。”想來自己同洪氏十數年交好,洪氏與這位二嬸又素來親近,且常在吳太君跟前伴從,自己與陳氏實在算不得生疏。隻是陳氏為人爽快,會言語能來事,又隨和不拘,對著洪氏這些小輩都半點架子也無,更不用說跟親戚客人說話舉動,身上竟從未見過什麼公侯勳貴人家的驕矜倨傲。是以自己雖知道她的出身,偏是印象寡淡,臨事都要他人提醒才想得起來。一時又想到河陽王府同這邊姻親聯係,點頭道:“怪道二太太不拘何時,在婆婆跟前都這般自在,原來嫁的到底是外祖母的娘家,婆婆論起來先是她表舅母呢。”
強氏笑道:“哪來的孩子話?天下姑做婆、姨做婆的多了,難道媳婦個個都是自在舒坦的?何況是表舅母,又隔了一層。總是各人的福分緣法。”
說話間,臘梅就從屋外頭進來。強氏範氏見呈上的首飾盒子,一齊笑出來:“這個好丫頭,我要兩支,她倒送一盒。知道的是讓我們自家挑揀,不知道的,還當是哪來的鄉下暴發戶土財主,逮到機會就忙不迭顯擺,炫耀自己東西多呢。”話這樣說,到底各自選了可心的簪戴上。臘梅又服侍妝點一番,這才伺候兩人回去正廳。恰吳太君、章太夫人也換了衣服出來,見她兩個,便點點頭,又催人再去請李氏、洪氏、範舒雯來。少頃,澄暉堂裡齊聚,外頭也報客至:“開大門接了貴客。老爺陪世子清熙堂敘話去了,二太太接了王太妃與世子婦,正往這邊院裡過來。”吳太君便帶領眾人到門上候迎。
一時大家彼此斯見,不過請安問好等事。吳太君因讓河陽王太妃上座,王太妃再三不肯,故仍讓吳太君向上坐了。王太妃又讓章太夫人。章太夫人笑道:“便不論外頭的品階,隻說親戚情分,彼此同輩,太妃又是親戚遠客,豈有坐在下首的道理?”王太妃這才入座。然後章太夫人、李氏、陳氏依次坐了。
王太妃又命世子婦見禮,稱:“老嬸嬸,這是曾侄孫媳,今次特意帶攜了來,與您拜壽。”眾人見世子婦容貌清雅淑婉,看來不過雙十年華,然而一身品級正裝端莊恭肅,又是行禮如儀,倒顯得是二十五六歲的模樣。吳太君笑著受了禮,方命左右攙起,拉著手到近前看一回,滿口讚好,向王太妃笑道:“果然你是有兒孫福的,這一個就頂了我這兒滿屋子人。”一麵喚人急忙取見麵禮來。王太妃笑道:“可當不得這般誇。嬸嬸身後這幾個,單論模樣,世間也少見呢,其他就更好了。”於是問洪氏、強氏、範氏並範舒雯。不意瞅見強氏,忙多看了兩眼,笑道:“這不是齊國公誥命的外甥女麼?記得是年頭上離京,大半年未見,竟有些不敢認了。沒想到原也是親戚。怎麼先前掖著不說?”
強氏忙上前行禮,又請罪。旁邊吳太君笑道:“親戚聯絡,誰還特意掖著不說?是六月裡才定下的親事,這個月的月初將將進門,便是我家大小子媳婦的親娘,正經親家大奶奶。”
王太妃忙笑道:“是我閉塞寡聞了。”忙請洪氏及範舒雯相見,又命世子婦與她幾個以家禮相見。洪氏等忙攙住,引到一旁溫言笑語敘話。雙方自早有人將禮物打點出來,彼此領受拜謝,不消細說。
吃過茶,又坐一會兒,吳太君等問是否園中略逛一逛,順勢也在花園裡用晝飯。河陽王太妃便告辭說:“還要往府衙安置,明天正日,再來給嬸嬸磕頭。因此竟恕我先要告彆了。”吳太君等知道她今朝船行抵常,登岸拜過關帝廟後便徑直到自家來的,連這幾日的下處都還未去看過,因此也不強留。大家又讓一回,送至轎廳,坐轎而去。河陽王世子卻因有文學公務與章霈、章霂、章霑幾個論述,一直留在顧塘用了晝飯,午後方去。
於是這天洪氏回到自家院裡,已近亥時。章望等她許久,見她家來,忙上前同了入座,又親手倒了茶端給她喝,嘴裡說:“老爺太太也太巴結。不過也是一等親戚,就緊張鄭重到這樣。且明朝宴請拜壽,凡事的規矩禮數哪個不知道,還要我們操心的。”
洪氏笑道:“奈何也就是大爺這樣想。我看家裡人,除了老太太、二叔二嬸,旁人都著慌的什麼樣。明明先頭擬賓客單子,也不是沒把河陽王府列在上頭;而今果然來了,該怎樣招呼款待,也都有一定的例數。萬沒想到還是慌神。然而這也沒甚奇怪。親家大奶奶為人脾性,咱們總是知道的,京城人家常來常往、平素一向鎮定的人,今朝見了王太妃和世子婦,說話舉止,臉上也多少有些繃不住。她都是這樣,彆人如何,也可想而知了。算來到底老太太見的世麵多,輩分又在那裡,二嬸是侯府出來的,他幾個沒事一樣,還是常理。隻怕彆人議論咱們混不吝,連個敬畏都沒有的。”
章望笑道:“那就讓人議論好了。我是自覺沒的可畏的。再說潤之、如海也都從容,我早吩咐回兒、偃兒、僚兒幾個隻管跟著他們。彆的人就再慌張裹亂些,亂不到幾個小子,便沒什麼大礙。”
洪氏忍不住吃吃地笑:“都說大爺沒私心,私心都藏在這裡呢。”又說笑兩句,洪氏方問:“隻是河陽王府到底怎麼個情形?真個論親戚,這都隔了幾代過去,又是許多年不曾往來,就是今年年初頭上也不曾聯絡的。若是為著熱鬨,或有求於咱們家的,打著親戚關係重新結交,又不該一直押後到今天才來。且他不比彆家,並不能想出有求之事。但上頭幾樣都不是,仍舊公事來的,前頭已經有禮部的頒賜,又有中宮的頒賜,林、黃兩位伯伯也都是奉了明旨拜壽孝親——都說天底下的榮耀已經到了頭,難道真的還能更榮耀招搖些麼?”
章望笑道:“大奶奶也太愛想了。他來了,說是拜壽,那便是拜壽。老太太難道受不起他們的磕頭,接不下他們的賀禮?既然能接受,便安安心心、坦坦蕩蕩接受。真要有彆的事,自然有我,還有兄弟們料理,回兒他們也能幫手。總之不必操心就是。”
洪氏嗔道:“這個話,直說你已經知道了,就是不想告訴我便罷。”
章望笑道:“大好日子,總沒有壞事。我不過靠猜,究竟如何,還得明朝再看。”隨即軟了話頭,哄洪氏安置。洪氏哪裡真的跟他動氣,兩句話說過,便放開心懷,夫妻兩個安置了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 矮金魚莫明童靴:生日快樂!